手機在口袋中震動了一下時,凌鷹正在他與宋于卿短暫居住過的房內。想當然爾,宋于卿從他們大吵的那天起便失了蹤影,所有的私人物品也都帶走。凌鷹的手機也從那天起,安靜得彷彿他與這世界的其他人,不再有任何連結。
 

    宋于卿沒有打給他,求救或抱怨什麼的,都沒有;而青幫的其他人,徐彪、夏沐龍……也都沒有。有時候,他會有種錯覺:彷彿一直以來,他都身在這座宅子當中,無關於青幫,無關於宋于卿……醫生,就是他的全部。
 

    真奇怪啊……自己現在到底是醒著,還是一直在作夢?他其實也搞不清。
 

    凌鷹的神色有點恍惚,他掏出手機,手指輕滑,一望,瞳仁便一縮—
 

    螢幕上,是一張照片。照片中是一名渾身是血的男子,被人綁縛著,跪在地上,看不清表情。背景看上去十分陰暗,角落處似有許多大汽油桶擱置,男子膝下跪著的,也是粗糙的水泥地面。
 

    即使沒見著臉,凌鷹也幾乎一眼就確定:那是宋于卿!那瘦弱的身板、那髮型……他這樣一動也不動跪著的姿態,就與他那晚不詳的夢境,一模一樣。
 

    一滴冷汗滑下凌鷹的額際,他執著手機的手掌微微顫抖。發訊者是他從未見過的號碼,但他幾乎立刻便猜得到是何人所為—
 

    徐彪!除了他之外不會有其他人了!
 

    宋于卿定是落在他手中,他因此得知了令璽和血書在自己身上,所以利用宋于卿的生命安全來威脅他!一定是的!  
 

    手機再度震了一下。屏幕上彈出一個訊息,內容是一串地址,赫然便是那晚廢棄港口的位置。
 

    至此,凌鷹再無懸念。他旋過腳跟,衝出房間,開始奔跑起來。
 

    他得去救于卿!然後,了結這件事!無論青幫會變成什麼樣,無論誰會接任下任幫主,都已經與他無關。但是,希望于卿能夠好好的、平安的活下去,這樣的心願,始終沒有改變!就算有可能會賠上他自己的性命……
 

    快速交替的腳步突然停頓了一下。
 

    醫生……
 

    這麼一去,有可能再也見不到醫生了……是否,在出發之前,再見見他,跟他說明自己的選擇?
 

    醫生一定能夠了解的,畢竟,他一直都是那麼懂他,就像可以看透他所有的想法一樣。
 

    主意一定,凌鷹轉了個方向,朝主屋奔去。


 

 

 

    「護法,你知道你很殘忍嗎?幾個任務了?一個、兩個、三個……冥主交給你的任務你全都丟給我!我都快掛了!」
 

    瑜又露出了包子臉孔,秀麗的五官因為連日來的奔波及夜不成眠而籠上了陰霾,連眼下也現出淡淡的陰影,整個人看起來就是烏雲罩頂,印堂發黑。
 

    他抱怨的對象正坐在書桌後,優雅地翻閱著手中資料。相較於對方的氣急敗壞,瑕氣定神閒得彷彿手上應該再多出一杯下午茶。
 

    他慢條斯理地說:「這不就是實習生該做的事嗎?別廢話了!查出了些什麼?還有,不要偷罵我。」
 

    瑜翻了個大白眼,停止了在心中咒罵對方的幼稚舉動。雖說他是想爭取右護法的位置,需要盡力表現沒有錯,但是一次丟來這麼多任務,他就算是鐵打的身體也會垮呀!而且,害他這陣子都不能待在宅子裡,也見不到小鷹……這絕對就是護法打的如意算盤—支開他這個電燈泡,然後才能跟小鷹兩個人這樣又那樣,那樣又這樣……
 

    瑜越想越覺得委屈,就差沒咬住手帕啜泣了。瑕則是不耐地敲了敲桌面,催促的意味不言而喻。
 

    「你最好跟他保持距離,也別偷想他。」瑕橫來一眼。眼神很犀利,但眉宇間因想到凌鷹而生的暖意卻是藏也藏不住。
 

    什麼嘛……竟在他這魯蛇面前光明正大地放閃!這有天理嗎?
 

    瑜一面磨著牙,一面卻仍屈服於對方的淫威,一五一十地道:
 

    「幾個月前,組織裡的確丟了一把槍,後來那丟槍的無名小卒在某次行動中死了,這事便再無人理會。我想,那就是一切事情的起因。青幫的某人拿到了那把槍,射殺宋玄之後,將槍落在了現場,想要嫁禍給我們冥門。一切就如同護法所料。」
 

    方才雖然沒大沒小地大肆抱怨了一番,但瑜還是暗地裡讚嘆男人的料事如神。甚至,也許男人早就察覺,這一切的幕後主使者是誰,只是欠缺證據而已。
 

    瑕點點頭,閉上眼,陷入沉思,問道:「還有嗎?」
 

    對他而言,發現事實,並不難。重點是,這些事實,能不能為他所用,讓他能夠更進一步,收服某個人的心……
 

    真是矛盾啊……既想要不顧一切的,摧毀那個人的信仰,讓他能夠再無懸念地投入自己懷中,偏偏又害怕見到對方露出生無可戀的蕭索表情……
 

    害怕……他竟然也會有害怕的一天……呵……真是要笑掉人大牙了。
 

    瑕淡淡地勾起一抹冷笑。瑜續道:
 

    「這個青幫的某人,就如同護法所料,就是宋于卿。宋于卿雖擦去了槍身上的指紋,其他地方的指紋卻沒有銷毀得如此仔細。我與組織裡的鑑識好手在那墓園地毯式的搜索,找到了他的確有到達現場的證據。所以,一切便說得通了:他不知透過何種方法取得了我們冥門的槍,然後,在誰也不曉得的情況下出門,抵達墓園,然後,」瑜作了一個扣下扳機的動作。「殺了自己的父親。」
 

    嘖嘖……真是看不出啊……那麼美麗的一張臉孔,看起來柔柔弱弱的身骨,竟然會有這麼狠毒的作為!果然人家說知人知面不知心是有道理的。瑜小小抖了一下。
 

    瑕依舊閉著眼,長指在桌面上規律地打著節拍,似乎象徵著他的思考節奏。
 

    「有查出他為什麼這麼做嗎?他小時候的綁架案?是否與那個有關?」
 

    他想起了凌鷹告訴他的,關於宋于卿小時候曾被綁走,還被凌虐的故事。
 

    瑜歪了歪頭,道:「這點實在很弔詭……那綁架案我也有查到,但其實沒什麼特別,後來宋玄抓出了幕後主使者,直接滅了他們替兒子報仇,也算是盡了父親的義務。你要說他們之間真有什麼重大的過節嘛……」
 

    他搖頭晃腦,瑕卻忽然彈開了眼皮,從皮椅上一躍而起,對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瑜眨了眨眼,還沒反應過來,就見書房的門不知何時開了一條縫,此刻,門扇正緩緩敞開……
 

    一臉蒼白,看來搖搖欲墜的凌鷹就站在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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