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今日的天空很藍,從病床的窗戶看出去,無一片雲。下頭的庭園綠意盎然,百花綻放,當真是好風景。
他愣愣地看著,有些失神,直到身後傳來開門聲。他回過頭,高壯的中年男子帶著歡快的笑意,手裡提著一個玻璃盅,走向他。
「我聽說你都吃得很少,是不是醫院伙食不合胃口?這我拜託廚師朋友做的,銀耳蓮子湯,喝看看。」
男人一身三件式西裝,卻七手八腳地替他架好床上桌,擺好藥盅,還替他找來餐具。蓋子一揭,清香乳白的汁液飄著裊裊蒸氣,還是熱的。
顏如煦垂眼望著那藥湯,好像有什麼哽在了喉口,讓他眼眶發漲。
那天,當他再次睜開眼,見到的是醫院雪白的天花板,鼻間飄來刺鼻的消毒水味。有什麼觸著他的手……暖熱、有力……他轉過頭,見到了雷軍。這看來無所不能的男人正用一種欲淚的表情看著他,好似在強忍什麼。
『痛不痛……?沒事了……沒人會再傷害你了……想喝水嗎……?』他抹了抹臉,站起身替他取來水杯,攙起他,以杯就口。
他本來想拒絕,但清水沾上了唇,他才發覺自己有多口渴,連忙大口大口地喝著。滑入喉中的,還是那種嗆人的血腥味,想來是殘存在口腔中的舊血。
方成諒毆打他的畫面躍入腦中,他說的那些,攻擊性的話語重播著……顏如煦嚥下了口中的水,身子顫抖了起來。
他想起來了……諒他……以為他偷人,打了他,還將他踹往牆角……然後……然後……
他盈盈美眸籠上了陰影,身子瑟縮。雷軍以為他不舒服,急急問道:『怎麼了?哪裡痛嗎?我叫醫生!』他伸手要去按叫人鈴,卻被顏如煦制止。他嘴疼得說不出話,只是哀哀淚流,哭得雷軍心都要揪了起來。他一把將眼前傷痕累累的細瘦身軀摟入懷中,邊注意別碰著對方的傷口,輕聲安撫:『別哭……別哭……別再想了……好好養傷才是最重要的……嗯……乖乖……』
顏如煦偎在這男人的心口,感受著背上的拍撫,頰畔的溫度……還有,那令他心悸的溫柔……他反手緊抓住男人的衣襟,哭了個昏天暗地。
他沒有問雷軍怎麼救出他的,雷軍也沒有解釋。他在這家醫院最豪華的單人病房住下,三餐有人送來,時間到了,有專人引領做復健、傷口護理、肌膚保養……這些花費,想當然爾,不可能是方成諒付的。
現在,他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但是……他哪來的錢付住院費?而,出院後,他又能回哪裡?再回到方成諒身邊,祈求他的原諒嗎?再三保證自己沒有背叛?這還有意義嗎……?
他望著桌上的藥盅,望著望著……眼前逐漸一片霧濛……一滴淚液落進了湯汁中。自己活到了這歲數,除了基本學歷之外,沒有工作,也沒有任何積蓄,房子車子都在方成諒的名下,一片空白的自己,該何去何從?
一片水霧中,他聽得雷軍嘆了一口氣,然後,柔軟的織物觸上自己臉頰,替他拭去臉頰的溼意。
「你這樣,一直哭一直哭……虎姑婆會把你帶走哦!」他的語調中聽得出一絲無奈。
明明心中淒楚,聽聞如此脫線的安撫,顏如煦愣了一下,『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又哭又笑的,連他自己也覺矛盾得很。
「是了是了……就這樣笑出來多好!!乖乖把蓮子湯喝了,等會兒給你糖吃,嗯?」
這人……還真當他是小孩兒哄了是吧……顏如煦覺得好氣又好笑,又有種被呵寵的奇異甜蜜。
他望向雷軍溫柔沉穩的面容,第一次真正地打量這人。
那天晚宴上初見,只覺他就是一個事業成功的社會人士,意氣風發,霸氣外露。但,自己住院的這個月,他儘管工作忙碌,每天無論如何都會來病房一趟,帶些外頭的小點心給他,哄他開心。像他這麼高高在上的人,何必要親力親為,在自己身上花這麼多的心思……?就因為……像他所剖白的,迷上自己的緣故嗎?
顏如煦想起那夜,兩人單獨在車裡,對方火熱真切的告白,突然之間,覺得心亂了起來。
他動了動唇,說道:「我……這段時間的花費……能不能……先欠著……我出院後,會找工作,慢慢還清的。」
頂多,就再回到認識方成諒前,孑然一身,自食其力的生活而已—雖說,他已經不若當時年輕,但打打零工什麼的,總還是過得去吧。
雷軍深深地望著他,收回了手帕,嘆了一口氣。道:
「顏顏,你嫁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