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吳邪最常窩著的地方，如今變成了張起靈的書房。
就算張起靈在裡頭看書信或批文件，也默許他在裡頭待著—反正那張檀木書桌大得很，他們對坐著作自己的事也都還綽綽有餘。
本來張日旋告訴他族長在書房時不用添茶水，不過反正自己都賴著了，吳邪索性照樣替張起靈換茶。
有時候他畫設計圖畫得入迷了，根本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拿起茶杯就灌，往往回過神來才發現整壺茶都被他喝光了，張起靈也沒抱怨或動怒，只是會用眼神示意他再泡一壺茶過來。
所以現在書桌上的光景往往是一壺茶，兩盞茶杯，兩個對坐伏案的人兒。
張起靈大多數時候是無話的，但吳邪是靜不了太久的人，他要嘛就有一搭沒一搭地問對方關於張家的事，要嘛就指著書上看不懂的地方問他。
張起靈有時回答有時沉默，吳邪也不以為忤，甚至慢慢覺得跟這人待在一起，就算什麼話都不說，也別有一番寧謐自在—這倒是他生平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觸。
至於張起靈的感受則更為複雜—他向來是沈默寡言的類型，族裡的人多知道他的性子，再加上以他目前的地位，平時壓根兒不會有人特意向他搭話。
可現在身邊多了一個不時喳呼的少年，一開始他著實覺得有些吵雜，但時日一久，有時吳邪去泡茶，他一人待在書房中時，反而突然覺得靜得慌......這是他生平頭一次，覺得安靜是種令人不安的狀況。
習慣啊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
「喂喂喂……張起靈，你再看看這張！」
就像現在，少年傾身靠近他，滿口直呼他的名諱—許是少年覺得他們兩人的年歲相差無幾，殊不知可天差地遠了—他竟也不覺得被冒犯，只覺對方生性坦率。
似乎只要面對吳邪，他的包容力便可無限延伸似的。
吳邪遞過來一張設計圖，張起靈看了會兒，又思考了會兒，用手中的硃砂筆在上頭圈了幾處—吳邪的笑臉瞬間垮了下來。
張起靈道：「這幾處破綻很容易發現，你要再重新想過。」
吳邪撇撇唇，不服氣地道：「也許我碰上的盜墓賊不會是張家人。」
他只是在嘴硬，他自己也曉得—畢竟構思多時的心血，張起靈只看個幾眼就破解，這種挫敗對他這年紀的人而言，要默默吞下還需要修煉。
張起靈瞥他一眼，低頭回到自己的文件。「你要這樣想，永遠就只能在原地了。」
他寫了幾個字，又道：「而且你的機關強度不夠，就算有人誤觸也能夠行動自如，是達不到阻擋盜墓賊的目的的。」
吳邪把小巧的下巴擱在書桌上，說：「我就是不懂，人死了都死了，還要把活人弄得非死即傷究竟是為何？」
真是小孩子心慈手軟的想法。
張起靈眼也沒抬，僅說：「我代替全天下的盜墓賊謝謝你。」
盜墓者與墓主人原本就是水火不容的，還會想著要手下留情才奇怪。
吳邪自然聽得出他話中的嘲諷，哼哼兩聲，說道：「你等著看好了，以後我的墓裡一定要放上這世上最刁鑽、最難破解的機關，看誰到時還敢擅闖。」
張起靈寫字的動作停了，他抬起頭盯著吳邪，無比嚴肅地說：「說什麼呢，晦氣。」
方才那一瞬間，無法解釋的，他的心口狠揪了一下。
不過是小孩子的玩笑話，他這是怎麼了......？
吳邪不以為意地嘻嘻笑著，張起靈這才發現他的齒列雪白，與他緋色的唇瓣形成強烈的對比。
「生死有命，落葉歸根有什麼晦氣？」吳邪說。
雖然他爺爺打死不讓他下斗，但他出身九門，打小耳濡目染，這產業看得多了，久而久之，對生和死之間的界線彷彿也模糊了起來。
張起靈沉默。
有時會像這樣，吳邪會說出一番不符他年齡的話來，讓他深深震懾。
吳家對這孩子，定是用心栽培的，無論是氣度或學識，他都比他所看過的同齡少年更加突出，假以時日，待其更成熟時，他的世界也許比這裡的所有人都要寬廣。
只是，現在因為某些張家亟欲達成的目的，他得被迫困在這裡。
將吳邪捉來並不是張起靈的意思，但能夠讓吳老狗歸隊他原先也覺得沒什麼不好，現在卻突然覺得：將這樣無辜的少年捲進來，實在可稱得上是罪過。
希望所有的一切能夠早點，順利地落幕，讓所有人能夠各歸其位，這也許是他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了。
「喂喂喂……回魂哪！」吳邪的手在他眼前亂揮著，張起靈回過神來。
吳邪傾身，與他眼對眼地靠得很近，近到他可以清楚看見吳邪奇長的睫毛.....
這也有些奇怪，他向來不會注意到這種事才對......張起靈沒發現自己再度走神，直到吳邪一句：「喝茶嗎？我去泡。」他才又拉回心神。
他微微皺起眉，不了解自己是怎麼了，但還是對吳邪點了點頭。
吳邪對他笑了笑，拎著茶壺出去了。
那笑靨如花......
張起靈環顧四周，這書房曾經這麼生氣勃勃過嗎？他想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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