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次帶回來的東西,將會在今天這場拍賣會上找到買主。
 

    我之前對誰買走了那些明器一點興趣也沒有,但今天實在有點閒著無聊,所以便來轉悠轉悠。
 

    才剛踏進門口,遠遠地便見到人群自中間自動分開.......比摩西分開紅海還神—一群黑衣保鑣,簇擁著一名白衣男子,朝我的方向走來。
 

    那名男子,有著一頭淺色的頭髮,眸色也是淺淺的栗色。我曾見過那栗色眼眸暖暖融融的樣子,只是從他失去了某人開始,那裡面的溫度便跟著失去了,變成了冷厲的金色。雖然仍是燦亮非凡,但是看你一眼,你便會覺得周身膽寒。
 

    男子穿著一身三件式的白色西裝,西裝口袋上別著一條金色的懷錶鍊,很搭他眼眸的顏色。
 

    不知誰曾經說過:在這道上,再沒人比他更適合穿白色的衣服,今日一看,我大概能懂那種感覺—
 

    他身上有種氣質,乾乾淨淨的,像是一朵蓮花。即使陷在污濁的泥沼,即使花瓣上染了煙塵,你還是看得出那是一朵蓮花,而不會說是其他烏七八糟的什麼。
 

    一個在江湖打滾了這麼多年,還是像朵蓮花的男人—
 

    那是吳邪。
 

    他在短短的幾年間,整合了原本因為吳三省的離開而顯得浮動的堂口,同時大刀闊斧地開發新的生意。跟在他手下,人人有飯吃,人人有錢分,堂口興盛了起來,人才匯聚。小三爺終於不再只是別人掛在嘴上的一個稱號,而是記在心裡的,一個強勁的對手。
 

    我見一路上,許多人頷首彎腰,與他打招呼,他亦一一點頭回應,臉上掛著笑......只是那笑意,從來就不曾漫至眼底。
 

    若要我說,他所失去的,比起他所開創的,還要多出太多太多......其實聰明如他,不可能沒察覺,但我有時覺得他是故意的—
 

    為了他心中的那個人,走上了修羅之路而不悔.....
 

    我一個閃神,他和他的保鑣們已經來到我跟前,那群大塊頭的保鑣們橫眉豎目地瞪著我,似乎嫌我擋路。
 

    吳邪揮揮手,趕開與我之間隔著的閒雜人等。他看著我,笑道:「唷,黑眼鏡,好久不見。」
 

    我該慶幸他對我不是用那種皮笑肉不笑的冰冷笑法,否則我可能會忍不住出手K他—
 

    不過我還是出手了。
 

    我抬起手,勾起食指,用指節輕叩了叩他的額頭。他的保鑣們個個摩拳擦掌,我不為所動,笑著糾正他:「叫師父,你越來越沒大沒小。」
 

    吳邪挑了挑眉,抬手揉揉額,不以為意地笑道:「下回吧。」
 

    我也沒堅持,問道:「拍賣會不是還沒開始,這就要走?」
 

    吳邪點點頭,道:「臨時有點事,先離開了。」他擺擺手。「下回聊。」
 

    他邁開腳步,繞過我,朝門口走,他的大批保鑣也一齊。他與我錯身的時候,有什麼東西在我眼角餘光一閃而過,我想也不想地轉過身,一把抓住他後領—
 

    我完全是在不加思索的情況下出手的,因此壓根兒沒調整力道,吳邪被我這麼一勒踉蹌了一下,劇烈地咳嗽起來,他的保鑣也不是省油的燈,一拳就朝我揮來。
 

    我立馬鬆開吳邪的領子,輕鬆地擋住對方的拳頭,立刻又一人朝我撲來。
 

    嘖!真麻煩!
 

    我雖還是笑著,但已感到些許不耐,下手稍重了點,這人被我踹飛了出去。
 

    人群起了一陣小騷動,但沒人敢上前介入,還有幾位保鑣趨前打算教訓我,吳邪這時總算順過了氣,直起身擺擺手。
 

    「退下退下,你們對黑爺做啥呢!」他的保鑣經他一說,全都停下了動作,但臉上的表情仍是殺氣騰騰。
 

    吳邪看向我,又咳了好幾聲,無奈地道:「只不過沒叫師父,犯不著勒死我吧。」言語間倒不見有發怒的樣子。
 

    那倒也是,之前我訓練他身手的時候,磚頭瓦片什麼都曾朝他砸過,他怕不早習慣了我賞他的皮肉痛。
 

    我笑道:「對不住,是師父沒控制好力道。你脖子上的東西,借瞧一眼,行嗎?」
 

    吳邪撫上自己的頸子,神情變得有些古怪,咕噥著:「怪了,你不是快瞎了嗎?」一邊說著一邊仍是翻下衣領,拉出一條紅繩。
 

    所以說我最討厭沒大沒小的小鬼。
 

    我笑著,再次用指節扣了扣他的額頭—只是這回力道完全沒收斂。吳邪定也察覺了,摀著額睨了我一眼。
 

    我沒再理會他,拉過那紅繩的末端,彎腰細瞧。
 

    那是一只白玉墜,若拿至光線下細瞧,裡頭隱約可見紅光流動......玉中帶血,最是珍貴。那玉墜雕刻成一隻麒麟的模樣,無論是身上的鱗片,或是仰頭長嘯的模樣,全都活靈活現,感覺下一秒便會騰雲飛天。
 

    我止不住地笑了起來。
 

    娘的!這玉墜看起來實在天殺的眼熟。
 

    不就是我千辛萬苦地從古墓中帶出來,解雨臣向我要走的那物事嗎?
 

    一個從不經手這些東西的人,突然有了反常的表現,原來……這就是原因。
 

    我抬眼看向那個『原因』,『原因』也正垂著眼看我—
 

    正確地來說,是觀察我。
 

    他的眼眸又變成了砂金一樣的顏色,冷厲透亮,彷彿能夠看穿一切般。
 

    就這一眼,我也才發現自己靠他很近,近到我可以觀察到他皮膚上的毛細孔.......事實上是沒有—他蜂蜜水顏色的肌膚上,一片光滑,連個毛細孔也找不著。
 

    若我們倆並非都是身高一米八以上的男子漢,也許我們這樣對瞧的姿勢會頗唯美,但我想,在旁人眼中看來,應該是用各懷鬼胎來形容比較恰當。
 

    我朝抿著唇的他笑了笑,輕聲說:「以你的身手,不該讓人靠你這麼近。」
 

    就算我是他師父,我也不相信他會鬆了戒心。
 

    吳邪笑了起來,學我一樣輕聲說:「你說的是,所以我在錶帶上裝了機關,只要我轉動手腕,毒針就會射出.....」他說著說著,真在我面前轉動了手腕—
 

    我笑著看他,他亦笑看我,什麼事也沒發生。
 

    「開玩笑的。」他一派輕鬆地說:「果然瞞不過師父。」
 

    我也笑。
 

    我知道他是開玩笑的,我也知道他右手的錶帶上沒有機關—
 

    但是他左手的扳指上有,可能也是毒針或麻醉針一類的東西。
 

    說謊的時候要摻一些真話,說真話的時候要摻一些謊言,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這是我教過他的,他卻用在我身上。
 

    真不知該讚賞他好,還是捏死他好。
 

    我鬆了那玉墜,站直了身,說:「這是好貨,哪買的?」
 

    我努力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像是在打探的生意人。
 

    吳邪慢條斯理地將玉墜收回去,回道:「小花送的。我也覺得是好貨,要向他買,他硬是不肯。」
 

    我笑了起來。
 

    與我算錢的時候銀貨兩訖得很,送給吳邪的時候倒是大方。
 

    「那你可得貼身收著,別讓人搶了。」我漫聲說道。
 

    吳邪整了整領子,笑著對我說:「這是自然,小花送的當然得好好保管,就算是師父你.......想搶,我也不會讓。」
 

    他淺色的眸轉了轉,笑意更深。
 

    他意有所指的話和笑容讓我勾起唇。
 

    「你可以滾了。」
 

    所以說我討厭沒大沒小,又精明得可怕的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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