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超齡的發言令程堇愕然。他緩緩直起身，遲疑地道：「就因為......我曾經救過他？那只不過是......我該做的事而已......」
他不理解啊……哥哥是這樣，妹妹也是這樣的......他何德何能！？對他而言，那次的案件，就跟過往的無數案件一樣啊，他只是善盡職責，達成上級交代的任務而已。連他救的人來到他眼前，相處了這段時日，他也完全沒有發現呀，他何德何能讓張恩祈連命都不要的救他！？
少女看向他，似有些驚訝。她淺淺勾起一個微笑，道：「啊……原來您知道了。我想，應當不是我哥告訴您的吧......因為他一直希望：當他成為一個優秀的警官之後，再跟您相認的。」
少女這麼說，而程堇神色複雜。越深入了解張恩祈心中所想，似乎讓他胸口的窒悶感益盛。
少女又看向床上的兄長，開啟了一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干的話頭：
「我的父母在我小六那年過世了。他們為了慶祝結婚週年，去環島，與另一台車發生對撞，人死了，還留了一堆的賠償金。那時候，哥哥大二。我與哥哥，成長過程中從來不曾為錢操過心，突然發生這種事，家計的重擔都落在哥哥身上。我那時候不懂事，老哭著要找爸媽，卻沒想過哥哥心裡的苦......他同時兼了很多打工、家教，四處籌我和他自己的學費，還有處理賠償的事宜......我想他那時真的快倒下了，但我年紀太輕，無法替他分擔什麼，他在我面前，也總是笑著，什麼都不說。
那天，他去銀行處理父母的存款，卻遇到了挾持事件，您不顧生命危險，從歹徒的槍口下救了他，還為他挨了一槍。對您而言，只是工作必須，但對哥哥而言......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卻為了救他如此不顧一切，我想這給了當時的哥哥，莫大的勇氣。那天之後，哥哥辦了轉學考，改念警校，用公費獎學金，半工半讀，總算讓我們的生活稍稍安穩了一些......他期許自己，能成為一個像您一樣優秀的警察，能夠拯救更多的人......我想，您那天，不只是保護了哥哥的安全，還給了他一個全新的人生。您對於哥哥的意義......我無法代為表達，但是非常非常重要......這點是肯定的。」
程堇一臉動容，少女望向他，微笑著說：「請您不要覺得愧疚......能夠保護您，哥哥一定開心都來不及。」
少女留下了張恩祈的一些衣物，然後朝程堇點點頭，回學校上課了。程堇站在病床旁，望著那如紙一般蒼白的男人，那雙圓亮的眼緊閉著，不再看著他，也不再對他靦腆地笑了......
他深吸一口氣，掏出手機，俐落地播了一串號碼：
「喂，叫赤羽聽電話。」
頭皮好疼......為什麼......為什麼倒楣的事，會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上他？先是父母雙亡，然後，連上個銀行，都會遇到挾持事件......
他和其他人一樣，瑟瑟發抖，茫然無措地等待著即將降臨在自己身上的命運。
還是說......如果就在此，遭逢不幸，一切會簡單許多......？他已經好累好累.....自己和妹妹的生活費與學費，分期付款的賠償金，袖手旁觀的親戚......他其實不曉得：未來在哪裡……？如果，生命在此終結，他能夠去天上和父母相聚，好像也沒什麼不好......只是，丟下綺綺一個人，她會哭的吧......
他恍惚地想著，看著許多穿防彈衣的警察湧入，和歹徒對峙......場景不斷變換......帶隊的那名警官向歹徒喊話，要用自己交換人質......雙方爭執了許久，他聽不清......只感覺頭皮的束縛鬆了開，他連忙邁開腳步往前走......然後，飆罵聲四起，槍聲又響，有人撲倒了他，將他護在懷中......那人，腰間開了一朵小小的血花，正逐漸擴大，他卻像毫無所覺，清亮的眸子直盯著他，唇一張一闔：
你沒受傷吧？還好嗎？那人說。
他太害怕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看著那朵血花在淚眼中益發朦朧，那血甚至沾染上了他的衣服......然後，有人攙走了那人，他見那人交代了幾句，然後便緩緩閉上眼，似是昏了過去。
會死嗎......那人會死嗎......？不可以......他不要......不要再看到有人死了......
睫毛顫動了好幾下，眼眸緩緩睜開......白熾的日光燈讓他對不清焦距......他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覺得全身無一處不痛，像是回到了銀行挾持案的那日......
「恩祈！你醒了！沒事吧？有沒有哪裡痛？」熟悉的嗓音喚著他，他被動地望向對方，映入眼簾的是他日日夜夜都念著的臉孔。
程堇......
他發過誓的……他發過誓，要成為和他一樣優秀的警察，拯救更多人，但是他卻沒有......反而再次，再一次，讓程堇因為自己，受到威脅......
威脅......
散落的記憶終於回籠，張恩祈從床上一躍而起，點滴瓶因他劇烈的動作被扯落，摔成破片。他抓住程堇的肩，錯亂地低喃：「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都是我的錯！是我害的！如果不是我......他們不會......開槍......我害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滾落，語句顛三倒四，連他自己也搞不清在說什麼。
「張恩祈！你冷靜點！」
有人對他這麼喊，但他不了解那是什麼意思。他只知道：程堇有危險，都是他害的.....
「張恩祈！該死的！你給我躺好！」那人向來溫和的嗓音現出了不容錯認的怒氣。啊……果然他討厭他了......果然他也覺得，是他害了他......
眼淚落得更兇。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嗚！」圓圓的眼眸瞪大，望著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孔，感受著......唇上的壓力......
這什麼？！他親......他……？
兩人四目相對，四唇相貼了許久，直到張恩祈不再落淚，程堇才緩緩退開唇。
「冷靜點了嗎？」他說。嗓音有點啞。
張恩祈瞪著他，表情是嚇呆後的空白—但至少，不再哭泣，也不再歇斯底里。程堇吁了一口氣，摸摸他的頭，一字一句地道：「你幫我挨了一槍，我完全沒事.....想起來了嗎？如果想起來的話，就乖乖躺好，否則我就要親你了！」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