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離開戶政事務所之後,程堇沒回辦公室,也沒載張恩祈回分局,而是逕行往郊區開。然後,車子停在一處墓園。
 

    他走在前頭,張恩祈跟在後,一路上,兩人都沈默不語。在靜謐的墓園中,氣氛更顯凝滯。
 

    最後,程堇在一處大理石碑前停了下來。他轉過頭,淡淡地對張恩祈說:「見過我母親。」
 

    「……!?」

 

 

 

    身為程堇的粉絲,張恩祈收集了許多關於他的簡報與資料,專訪更是錄起來重複播放了無數次。但是關於程堇的家世背景,其實公開的資料,一直不多:他有個有名的父親,之前是司法部長,後來退休了,就這樣。就連弟弟,他也是今天見了程楓,才知道原來程堇不是獨生子。
 

    母親也是......
 

    原來過世了.......發生了什麼?何時的事?他一概不知......
 

    說是粉絲,其實也挺失敗的呀......張恩祈心想。
 

    他將手上的花束擱在石碑上,規規矩矩地雙手合十,鞠了三個躬。喃喃念著:「程媽媽,我不是有意佔程堇便宜的,您一定要原諒我......以後,我會好好照顧程堇,彌補我的過錯......」他滔滔不絕地說完了心裡話,又鞠了三個躬。
 

    不知是呼應他的話還是怎的,他話聲方落,天空響起一聲驚雷,瞬間下起滂沱大雨。


 

    「我父親,他是個優秀的司法部長,政商人脈無遠弗屆,但他卻是個徹頭徹尾失敗的父親......不,也不能這麼說,應該說他不適合走入婚姻,而且也一直排斥著。」
 

    天空灰濛濛,雨淅瀝瀝的下著,開著空調的車內顯得乾燥而舒適。張恩祈和程堇坐在後座,後者正拿著大毛巾,替張恩祈擦拭濕髮。
 

    低低的嗓音在窗外隱隱的雷聲和雨聲襯托下顯得有些迷茫,張恩祈出神地聽著。
 

    「但我的母親太愛他了,不願意接受我父親原本的提議:墮胎,反而執意要嫁給他。也許......是她造就了自己後續悲慘的命運也說不定......可想而知,我父親除了拿錢回家之外,對我們母子倆根本不聞不問,每天晚上都在不同的女人那兒過夜。我看著母親每天以淚洗面,卻束手無策,我心中滿是對那男人的憤怒與不滿。青少年血氣方剛,我賭著叛逆的一口氣,開始翹課、打架、混幫派......我明白這種作為很蠢,但當時的我,只是抱著一種想要讓父親丟臉的想法—如果我成為了有頭有臉的黑幫,絕對可以重挫父親的顏面。我是這麼想的。」
 

    程堇深吸了一口氣,臉色因為陷入回憶而蒙上了一層陰霾。一隻手掌無聲無息地伸了過來,握住了他的,似一種無言的鼓勵。
 

    程堇用力回握住張恩祈微涼的手指,續道:
 

    「我被抓進警局很多次,每次都是母親哭哭啼啼地來保我,那男人一次都沒有出現過。而且,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方法,所有的媒體全都噤聲,不管我怎麼作惡,都不會被報導,更不用說牽扯到他。我越來越煩躁,也越來越墮落,我幹了很多,你想像不到的勾當......只是希望能夠上新聞,被人家指著說:我是司法部長的兒子......但其實,受傷最深的,一直都只有我母親。在我混江湖,和人拼輸贏的同時,我母親也得了憂鬱症—可想而知吧......丈夫不聞不問,兒子又成了這副模樣。在我某一次接到電話,衝回家時,發現她在臥房裡上吊自殺了.......」
 

    程堇的嗓音抖了起來,連連深吸了好幾口氣。張恩祈依舊沉默著,只是緊緊握著他。
 

    太深了.......這段過往,平素埋藏得太深,有時甚至以為自己已然遺忘,沒想到,現在談論起來,那種錐心刺骨的疼痛依然那麼清晰。
 

    程堇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光又恢復了往昔的澄澈,只嗓音微啞地道:「我從那天起,報考了警校,不再跟過去的兄弟們來往。一方面為了向母親贖罪,一方面我也決定:我要換個方法,我要在這場看似光明正大的權力遊戲中,爬到最頂點,讓我父親都要仰望我的程度。    
    賭著這樣的一口氣,還有過往幫派的人脈,我接連破了好幾個大案,職等也三級跳。銀行人質挾持案......我聽你妹妹說,你非常感佩我當時的所作所為,但,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種人,誠如我當時,也完全出於職務所需,才會出手救你,完全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他也不曉得,為何自己要跟張恩祈說這些。也許,是因為那雙圓亮的小狗眼太過純淨,被那雙眼看著,他總會有種錯覺:以為自己真如對方想像的那般美好......然而,他們兩人,總是要面對現實的—尤其都套上了婚戒,更應該坦誠以對,不是嗎?。
 

    也許......等會兒恩祈便會嚷著要取消婚約也說不定。程堇自嘲地想。
 

    「你不是為了職務所需。」張恩祈異常平靜地說。程堇望向他,有些怔愣。
 

    「我看過報導,其實歹徒開的那槍,只是想嚇唬人,並沒有瞄準我的要害。對你而言,人質只要沒死,受點傷,也算救援成功。但是你卻撲過來救了我,而且那子彈還射中你的大血管,你住院了一個月,撿回一條命算是幸運。這不是職務所需,這是我所知道的程堇......你其實很有正義感,見不得你母親受苦,也見不得陌生人質受苦,雖然你採取的手段有時候很莽撞,但是,你是個很善良的人,比任何人都善良......」
 

    他探手,抹去男人臉上的淚痕,低語:「你母親生病了,但他一定希望你開開心心地繼續活下去,不要因為她而責怪自己......作母親的都會這麼希望的。」
 

    程堇不再說話,只反手將張恩祈摟進懷中,緊緊緊緊的......而張恩祈貼在他胸口,聽著那如雷的心跳聲,靜靜眨落兩行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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