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人用手掐住他頸子時，他並沒有掙扎—也許這些日子以來，他活著就是等這一刻。
張起靈的手指還沒使力，張日旋的臉色就已微微泛青。張起靈一鬆手，張日旋便癱軟在地，不斷喘氣，頸項上五指印鮮明。
「為什麼？」張起靈問。他對他，除了這一句，再無話可說。
張日旋撫著疼痛的咽喉，望向對方，嘴唇動了動，嗓音如同被砂紙刮過般瘖啞：
「因為她哭了。」
張起靈沉默，不知是因為聽懂了他的話，還是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張日旋續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從沒看她哭過。但是，那天她卻哭著求我......我和你不一樣，我什麼都不能給她，我唯一愛她的方式，就是看她幸福，幫助她得到幸福......」
「幫助她得到幸福便是除掉吳邪。」張起靈低語，接了張日旋的話。
張日旋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若水想了一個對所有人都好的方法......瀧大人會幫忙將吳邪送回長沙，讓他跟家人團聚，而張家......也會回歸正軌.....」
張起靈勾起了唇角，周身的氣溫卻更為下降。
「那麼，張若水可曾告訴過你，瀧大人早覬覦吳邪許久，就跟張恆藪一樣？」
張日旋一愣。
「什......」他失去血色的臉孔顯得更為煞白。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什麼—張若水不會騙他的，但張起靈又何嘗會拿這事開玩笑？！
張日旋的唇動了動，嗓音像是要逸散在空氣中一般縹緲：
「所以......吳邪呢？」他原本以為，張起靈沒有帶回吳邪是因為吳邪已經回到九門......
張起靈抿起唇，一字一句就像從齒縫中擠出：「他不願受辱，自懸崖墜下，下落不明。」
他握緊了拳，最後一句『下落不明』幾乎是用盡他全身力氣說出。
「怎......」
張日旋的臉上瞬間掠過許多表情：震驚、不可置信、自責.......最後化作一片空白。
不管是誰，都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消化完如此顛覆自己所有認知的訊息。
茅草屋內，只聞張日旋粗重的喘息聲......良久良久，他問：「你對舞怎麼了？」
他自認對張起靈算了解，自己造成了這麼嚴重的後果，他絕不會在這種時候選擇手下留情。
所以，為何放他一條生路？
而且，從一開始他就察覺到：舞並不在他身邊......
不會的......
他這個問句幾近無聲，只是張起靈耳力驚人，仍是一字不漏地聽清了。
張日旋的臉色看起來像是下一秒鐘便會昏厥，但此時張起靈的心中沒有憐憫，他淡淡地道：「他求我饒你一命，我提出的條件是他需幫我除掉瀧氏一族。」
張日旋從喉間發出一種像是瀕死野獸的哀鳴，他搖著頭，兩行眼淚滑落。
「你不會的......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舞本質上是怎樣一個心慈手軟的人，為何還......
張起靈又露出那種沒有笑意的笑。
「我的確是知道，但是他答應我了，為了什麼，你我都心知肚明。」
就像張日旋為了張若水可以不顧一切，背棄所有人的信任，張夜舞為了張日旋，同樣也願意讓自己雙手沾滿血腥，即使賠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張日旋閉上眼，崩潰痛哭，為自己的手足，為吳邪，也為那些再也回不去的一切.....
張起靈則是不發一語地轉身離去，任那淒厲的哭聲在茅草屋中繚繞，久久不散.......
熟悉的檜木書桌，書桌上成排的毛筆，兩張對坐的椅子，一切都與過去別無二致，但人事，卻已全非......
張起靈靜靜站在桌前，長指撫過吳邪擱在桌上的畫冊，紙張微微粗糙的觸感不至於割傷他的手指，但他卻覺得心臟彷彿被劃出了一道口子，血怎樣也流不完，痛得他無法呼吸。
他深吸了一口氣，顫抖的手翻開那畫冊，再鬆手任那紙張一張一張落下......
上頭有吳邪的設計圖，有他的評點，有他與他，滿滿的回憶......
突然一張羊皮紙從裡頭飄了出來，落在地上。許是被主人隨手夾入，尚未好好收整。
張起靈彎身撿起，翻面一看，便愣住了。
上頭畫的是一個男子，垂眼斂眉，手執著毛筆正在書寫，唇邊一抹淡然的微笑很是耐人尋味。
這人，有著他熟悉的臉孔，他看著卻覺有些陌生—
原來在吳邪眼中，自己笑起來，是這樣的嗎......？他從不知道......
從四川回來才能看的那張畫，便是這張嗎？
『如果......爺爺容不下你，張家也容不下我，我們.......乾脆找個人煙稀少的地方，養幾隻狗，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好不好？』
張起靈動了動唇。
「好。」他無聲地說出當時沒說出的那字。
你想去哪裡，我都帶你去。不要張家，不要吳家，天涯海角我們都去，好不好？
可惜，這樣問他的人，再也沒機會聽到他的回答；而他的問題，同樣再也無人回答。
他捏緊手上的畫，無聲地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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