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高地,青草蓊鬱,四周群山環抱,又可遠眺海洋。夏季涼爽宜人,冬季有海風調節,不至於下雪,十分完美。
張夜舞下了最後一鏟,看了看自己挖出來的坑,十分滿意地點點頭。
他丟開鏟子,踅到一旁席地而坐,抱著膝看著遠處波光粼粼的海洋。
張起靈走向那坑,蹲下身,將手中的書本和畫冊小心翼翼地放入。
他的頸子上多出了一條紅繩,紅繩的末端隱沒入衣內,貼著心口的是一枚銀製的笛子。
他站直身,腳跟一旋,復又像想到了什麼般頓住,自懷中掏出一把匕首,拉過自己的長髮一削......髮絲隨著落山風打旋、飄落。
替他梳髻的人已經不在了,留著長髮也沒什麼意思。
他執起鏟子,開始填土。
「傷口沒事吧?」他問,夾雜著砂石的沙沙聲。
張夜舞因這聲問句回過神來。
他斯文的臉孔上,自右眉角一路斜著劃過鼻樑,直到左唇角,多出了一條長疤。
臉上的疤痕極難消除,光看著就令人怵目驚心。
張夜舞漫不經心地伸了伸懶腰,回道:「早沒事了,都結疤了。」
那是他挑了瀧家的負傷之一。
張起靈道:「你自由了,去過你想過的生活吧,不需要跟著我。」
張日旋從那天後下落不明,而自己殺了瀧烜後,已不打算再回張家,張夜舞沒有理由再跟著他了。
張夜舞看著遠方,笑了笑。
「跟著你也習慣了。旋他......如果有一天會回來的話,定也會回你身邊的。」
待在張起靈身邊,也許有朝一日,還有見著他那手足的可能......前提是,如果旋還活著的話。
張起靈填好了土,走到他身邊,與他一同看著遠方的海平面。
「你有什麼打算?」張夜舞抬眼看著他,問道。
張起靈眸光深悠,淡淡地說:「也許到長沙一趟,且走且看。」
那是吳邪的故鄉,潛意識告訴他該走這一遭。
張夜舞點點頭。
是啊,且走且看,橫豎他們兩人已沒什麼可再失去了......不是嗎?
四個輪子的龐然大物在大街上行駛而過,一路上吸引了不知多少人的眼球。
雖說洋化的玩意兒這幾年輸入了不少,但像汽車這種等級,若不是有些權勢地位,光是有錢可能也沒那麼容易取得。
黑得發亮的車身穿梭過大街小巷,最後在一處安靜的住宅區內,一幢雪白色的建築前停了下來。
司機回過頭,畢恭畢敬地喚道:
「少爺,您給的住址似乎就是這兒啊!」
「他」抬起了頭,搖下了車窗往外望—
車子停在一處斜坡上,四周皆是歐式的豪華別墅,看來這裡應是高級住宅區。
沿著斜坡停著不少汽車,那幢雪白色建築不時有人進進出出,卻不聞任何喧嘩聲,四周安靜得異常。
「他」微微皺起眉。
平凡無奇,毫無記憶點的臉孔上,就那雙眉生得還不錯:不濃不淡,可稱得上英挺。
「他」心想:果然「他」這死黨約見面的地方,向來不是太普通。
「他」探向車門把手,正準備開門下車,一和緩的嗓音便自身後傳來:
「少爺......今天的約......是否取消的好?」
「他」轉過頭,與「他」同坐在車後座的白衣男子,正臉色陰霾地望著「他」。
自有記憶以來,白衣男子向來都是一副游刃有餘、神色自若的模樣,是以他此刻的表情讓「他」愣了一下。
許是這地方看來真的古里古怪的吧,連向來經歷慣大風大浪的白衣男子都覺不妥。
「他」心想,然後微笑了起來。
明明是走在路上都不會有人回頭的路人長相,一笑起來卻不得了—
彎月狀的眼好似會說話一般,整齊雪白的齒列隱隱露出小巧的虎牙,然後是唇畔那淺淺的梨渦......整體就是桃花亂飛的面相。幸虧那笑容很快地便隱沒。
「你別擔心,那傢伙已經在裡頭了,有他在不會有問題的。況且......」「他」興味盎然地轉回頭,望了望那幢建築物。
「最近道上瘋傳這裡的拍賣會出了許多了不得的明器,我也想見識見識。」
白衣男子的臉色並沒有因「他」的一席話而稍霽,甚至顯得更為憂慮了。
他說:「不,少爺,跟那位少爺沒有關係,是因為......」他的話語頓住。
他該怎麼告訴對方,他感應到的東西—
來自血脈的遙相呼喚......他躲避了這麼久,也讓對方躲避了這麼久的人......如今卻感覺近在咫尺......這讓他有非常、非常不好的預感。
不!他守護了這麼久的人,絕不能再重蹈一次覆轍!
白衣男子定了定神,望向滿臉疑惑的「他」,以難得緊繃而堅定的語調說:「少爺,我現在無法向你解釋,但我們回去吧,好嗎?」
「他」眨了眨眼,有些為難。
他向來是十分尊敬白衣男子的,對於他的指導或要求也多是言聽計從,可這回......「他」那死黨也是死求活求要「他」走這一遭,而「他」畢竟已經答應對方在先......
「義兄,對不住,今日之約,我恐怕無法失信於對方,我向你保證我定多加小心!可以嗎?」「他」眨巴著眼望著白衣男子,面露懇求之色。
白衣男子盯著「他」許久,最終嘆了一口氣。
罷了罷了......漫長的歲月,又能躲得了多久呢?
況且,一切都已不同了,自己所擔心的事,也許只是杞人憂天,也許沒人會認出來......
「對不住,是我失態了,你去吧。」白衣男子又恢復那溫溫緩緩的語氣。
「萬事小心。頭疼藥是否備著了?」
「他」點點頭,忍不住笑了出來。
有時候,「他」覺得對方不像「他」義兄,比較像「他」娘。
白衣男子看穿了「他」的想法,好氣又好笑地睨「他」一眼,最後叮嚀一句:「記著,別在外頭笑。」
「他」點點頭,朝他擺了擺手,斂起唇角,開門下了車。
白衣男子在車上,望著那水藍色的背影緩緩走向那幢白色樓房......眸心的烏雲,始終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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