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流觴瞪大了眼,口中的毛筆落在了小桌上。楚君惜被他這模樣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曲流觴就一把握住他的手,雙眼放光地說:「好厲害呀!楚公子!就聽你的!就這麼辦!啊啊……等等!還有這一份……這一份也幫我看看該怎麼處理好……」
嚴駒長身而立在龍床旁,微微別過頭,目光從眼前昏迷不醒的男人移到苦笑著的秀雅青年身上,神色有些複雜。
曲流觴在楚君惜的協助下,一疊奏摺好不容易在子時前給批完了。他累得連眼皮也睜不開,擺了擺手要嚴駒和楚君惜自便。
兩人走出永善宮時,一抹銀輪般的圓月當空掛著,四周的景物都鍍上一層銀暉,夜風輕送,卻連一點蟲鳴鳥叫也無,異常的安靜,只聽得兩人衣袂翻飛的輕柔聲響和腳步聲。
兩人並肩走著,肩膀有時輕碰、有時分開;擱在身側的手臂,有意無意地互相擦過……距離不算太遠,也不是頂近;沒有牽手,也沒有摟腰……就是信步這樣走著。
君上遇襲之後,兩人已有好一陣子未同床共枕—嚴駒幾乎每日每夜都守在永善宮,擔心行刺事件再次上演。後來是因為找到了兇手,再者是曲流觴也受不了他那麼大的個子靜靜杵在角落,索性將他打發掉。
楚君惜也知嚴駒心中鐵定自責難受:沒能在第一時間保護君上,替他擋下那隻箭……等等無數念頭鐵定困擾著他,於是貼心地留給他私人的空間,也沒再要求他進房同眠。
雖然說,少了他睡在一旁,睡眠的品質明顯大打折扣,鬼怪們逮著機會便入他夢中—雖說幻象的程度改善許多:頂多只夢見自己渾身赤裸,躺在無垠的黑暗中,青面獠牙的精怪們隔著一段距離窺伺著他,臉上滿是凶狠又無奈的表情……但比起以往嚴駒在時,能夠一夜無夢的舒適程度,畢竟還是差遠了。
而且,再怎麼說,自己對嚴駒總歸另有別的心思,有時孤枕衾寒,回想起兩人過往纏綿的場景,在夜深人靜時,也常常一時衝動地自己慰藉起來……真是不知羞……像個發春的女人似的,沒男人陪睡就發騷了。
楚君惜在心中暗斥自己。夜風沁涼,他的耳根卻微微發燙。他抬起手,裝作無意地整理被風吹亂的髮絲,實則抬眼偷覷著身旁的嚴駒。只見後者面色凝重,雙唇緊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楚君惜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想想也是啊……嚴駒的心中只有君上,君上一日不醒,他是不可能有心思思考其他事的。想必對於兩人分房睡這事,嚴駒可能還在心中暗自鬆了口氣,不需再應付自己呢……要從他身上發掘有半點可惜或遺憾,應是自己奢望了……
畢竟他……原本就不是因為喜歡自己……才和自己做那檔事的吧……若不是君上的命令……不,不對……曲將軍已經還魂,嚴駒也沒必要再忌憚些什麼了不是嗎?但是曲流觴還魂之後,他卻依舊順著他,吻他、抱他,任他予取予求……
咦……!?對啊……為什麼……?!
楚君惜總算發現了這個不合理之處。
照理說,以嚴駒錙銖必較的個性,一旦已經達到目的,自己等於沒有了可利用的價值,他大可以正大光明地請君上收回成命,或是將他攆出宮中……可是並沒有……在君上遇襲之前,曲流觴還魂之後,嚴駒依舊每晚來到他那小小的院落,兩人擠在那張並不特別寬敞的床榻上,做盡了所有親密的行為。
是嚴駒沒有想到這份上嗎……?沒有想到……自己其實跟他,可以變成陌路人—只要他向君上稟報一聲,只要君上一點頭。
那麼,為什麼……自己還在這兒……?
是因為嚴駒忘了嗎?還是……他可以稍微不要臉地妄想:他對自己,也有那麼一點點的……眷戀?不捨?……所以才沒有在他完成任務之後就將他攆出宮外。
可以嗎……?可以這麼推測嗎……?
心臟砰砰亂跳了起來,手心微微出汗。明明知道嚴駒此刻心中只記掛著君上,自己卻胡思亂想這些風花雪月的東西實在不合時宜,但卻管不住自己的腦子。
就在兩人各異的心思下,楚君惜所居住的小小院落已經近在眼前。楚君惜站在房門前,負在身後的手指絞在一起,心煩意亂,連神情也不似往常悠然自得。他有些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對嚴駒溫聲說:「送我到這便行了,嚴大人忙了一天,必定也累了,早點回去歇著吧。」
他原本以為自己這麼說,嚴駒一定會像之前一樣,不發一語地朝他點點頭,轉身便走。不料今晚,嚴駒卻依舊立在原地,垂著一雙墨黑色的眼眸望著他。楚君惜抬眼對上他的視線,有些疑惑地問:「怎麼了嗎?」怎這樣看他?
嚴駒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楚公子……對國政似乎頗有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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