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知道那人不會打來了,目光卻總是忍不住往屏幕瞟,還抱持著一絲絲絕望的期待……這樣的自己,真的是太可悲了……
顧安遠將手機收進背包裡,自嘲地笑了笑。
從那天晚上起,他和夏沐龍就像是兩個陌路人般,不再通電話、傳訊息,所有的作息完全錯開—他回家時他已入睡,自己要出門時對方也早不見蹤影。他不再等門,不再為對方備著宵夜……甚至他知道:夏沐龍有時徹夜未歸……因為自己也是睜著眼,等待著大門打開的聲音,一夜未眠。
都是自己……搞砸了吧……賭著一口氣,說那樣的話做啥呢?徒然讓兩人尷尬而已。小夏是成年人了,他要和誰滾床單是他的自由,自己幹嘛冷嘲熱諷的。
說到底,他還是嫉妒吧……嫉妒那些女人可以光明正大地碰觸小夏,和他親熱,自己卻被層層的頭銜道德所捆綁。
好累啊……過了這麽多年,兩個好朋友再聚首,為什麼不能單純一點,偏生變得那麼複雜呢……?
顧安遠嘆了一口氣,背起背包,走出幼兒園。今日幼兒園只有半天的課,他思索著下午可以到哪打發時間,要不,悶在公寓裡胡思亂想的,他就快被自己逼瘋了。
「哈囉!顧先生。還記得我嗎?」
顧安遠一踏出校門口,身側便傳來叫喚。他茫然地抬眼望去,頭上的問號冒得更多—
只見那人在正午時分戴著一頂漁夫帽,一副墨鏡,一副口罩,一條圍巾,長袖長褲,全身上下看不見一絲露出的肌膚。而他卻問他記得他嗎,可真是大哉問。
只是那嗓音,是有點耳熟……顧安遠的神經突然接通,脫口問:「是吳先生?」
那時候從葬禮會場一路跟到公寓的,夏沐龍的手下中只他一人。眼眸十分靈動,表情也非常豐富,是一個令人一見便難忘的人。尤其那時,他還不顧夏沐龍的橫眉豎目,搶到他面前自我介紹……是了……名字也很特別,叫做吳常。
包得像團肉粽的男人笑了起來。「顧先生果然厲害。」只打過一次照面還認得出這樣的他,無論眼力或記性都令人讚嘆。
顧安遠笑了笑,疑惑道:「你不熱嗎?」雖說入秋,正午時分仍是挺溫暖的,還是對方特別怕冷?
吳常不加思索地回道:「我有皮膚病,曬不得太陽。顧先生有空嗎?今天天氣很好,咱們走走聊聊天?」
顧安遠點點頭,頓了頓,從背包裡拿出雨傘撐開,擋在吳常頭上,問道:「這樣你是否自在點?」
何止自在點,吳常簡直要感動得痛哭流涕。在他身邊多是一些用陽光威脅他的傢伙,像顧安遠這樣的好心人,他幾百年沒見到,感動啊感動!
好吧,也不枉他打算管這檔閒事……
他吸了吸鼻子,取下了墨鏡和口罩,兩人並肩走著,顧安遠替他撐著傘,也沒嫌麻煩。
吳常轉了轉眼,故作不經意地道:「話說老大應該跟顧先生提過吧,那些個債務問題,都解決掉了!以後顧先生就不用再躲躲藏藏了,能像現在自由自在地行走在陽光下,真好啊……」
顧安遠愣了一下。
是嗎……?已經都……解決了……?那也代表……他不用繼續住在那棟公寓裡了……?
他乾巴巴地回道:「是嗎……?那真的……太好了……」
該走了……該走了……沒什麼……就只是恢復成以往的生活,沒重新遇見小夏之前的生活……反正,現在兩人也像是陌生人一樣了……
吳常看似隨性,其實一直在用眼角覷著顧安遠的表情。他伸了個懶腰,道:「是啊……太好囉!一切終於可以恢復原狀了!老實說我真巴不得事情快點解決啊,你就可以離老大遠點,我也不用看老大整天失魂落魄—前陣子還看著手機傻笑,這陣子就突然變得打雷閃電下冰雹,果然陷入戀愛的男人就是這麽陰晴不定,令人難以捉摸……你說是吧,顧先生?」
「……」顧安遠扭頭望向他,臉上出現了愕然的表情。這個人……是話中有話……在暗示他……什麼……!?
顧安遠的心臟不規則地跳動了起來,手心發汗,握著傘把的手掌甚至微微顫抖著。
吳常平視前方,無視顧安遠忽紅忽白的臉色,續道:「聽說很久之前,我還沒跟著老大之前,老大曾經犯過一次病—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幾天幾夜,不吃不喝,把房間裡的東西都砸個稀八爛……那時候的幫主,就是他的養父,宋先生,你知道吧,老大最聽宋先生的話了,可那時,不管宋先生苦口婆心地怎麼勸都沒用……沒人知道他怎麼了,只聽說,他和朋友約在咖啡廳見面,回來後,就成了這樣……」
顧安遠的身子震了好大一下。
「後來,老大終於從房間裡出來了。好像恢復正常,能吃能喝能走,只是話變得更少了,性子變得更乖僻了,幾乎沒見他笑過。我來到青幫的時候,老大已經接任幫主,就是我剛描述的那副死樣子,看你一眼你都想倒下裝死的那種……不過,幫裡頭的人都說啊,老大喝醉後,話好像會變得多些,可是會像跳針一樣,一直重複某句話……很多幫內兄弟都聽過,都聽不出他到底在說啥……喝醉的人嘛,說了什麼也無關緊要,對吧……直到我那天,見到了顧先生,」
吳常終於轉向他,朝他輕佻地眨眨眼。「當我聽到了顧先生的名字之後,我終於知道,老大酒醉一直重複的那句話是什麼了。」
他望著顧安遠,一字一句地說:「老大在說:顧安遠,別嫁他。」
眼前吳常的臉突然變得一片模糊,溫熱的液體一滴、兩滴……落在他執著傘的手背上。只剩吳常的聲音依舊清晰:
「你說朋友做到這樣是不是有點煩人了……朋友要結婚嘛,開開心心地祝人家幸福多好,幹嘛一直阻撓呢……簡直就像是看到心愛的人要結婚那樣糾結啊,是不是?欸,我剛剛說了心愛的人嗎?你就當沒聽到吧……反正你都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對老大不理不睬那麼多年了,現在事情解決了就快離開吧!老大最慘也不過就是自己療傷罷了,這他熟練得很,不勞你費心哦……像他現在這樣,看著心愛的人就在眼前,卻綁手綁腳地這也不敢做,那也不敢碰,只因為害怕破壞那層『好朋友』的薄膜,怕對方討厭他,再次離他遠去……一點也不像我認識的老大了呀……咦?我剛又說了心愛的人是嗎?請你繼續當沒聽到吧……」
吳常絮絮叨叨,輕快語調下的每一句,都尖銳帶刺,毫不留情地扎進顧安遠的心窩,疼得他喘不過氣。他不是因為自己而疼,而是因為夏沐龍……
難不成……自己又自以為是了一次……?以為嫁給羅炎將是對三個人都好,也能夠維持三人平衡的決定,沒想到,卻是一次毀了三個人嗎……?
好傻呀……為何繞了一大圈……已經失去了這麼多,才突然發現原來是可以不用失去的……
顧安遠的嘴唇動了動:「我……」
『吱——』
他才說了一個字便聽得刺耳的煞車聲響,還有吳常的大吼:「小心!」
他頭昏眼花地被吳常拽了過去,摔得七葷八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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