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預料到在長老這兒會遭受到的責難。三名長老都是宋玄過命的兄弟,在宋玄過世,青幫動盪的期間,也竭盡心力穩定幫內狀況。其中譚天放年紀最長,對宋玄和其他二人而言,如父如兄,十分受人尊敬。三名長老,從小看著夏沐龍等人長大,相較於宋玄對待他們這些孩子們溫暖如春風,三名長老對他們就顯得嚴格冷厲許多,要是他們犯錯,教訓起來更是完全不假辭色,往往都是宋玄要幫著求情,才能拯救他們免於皮肉之痛。
其中,夏沐龍因為那硬氣的個性,又常常頂撞他們三人,可說是所有孩子裡面,最不受寵的一個。尤其他心高氣傲,寧願挨打也不願好聲好氣認錯討好。一直到他後來都繼任幫主了,他於這三名長輩的關係,依舊十分緊繃。
夏沐龍一直覺得他沒有錯。是這三人鄉愿古板,永遠只相信自己相信的東西。他們最疼寵的,便是宋于卿,自始至終都將他視作下任幫主看待,壓根兒沒看清他的品性。後來,知道宋于卿弒父之後,打擊最大的便是譚天放,當場氣到腦溢血,一代梟雄,成了只能拿拐杖行走的殘疾之人。
夏沐龍的目光落在譚天放身旁的拐杖上,滿腔怒火突然間消散了。
再怎麼說,這三人都是為青幫付出了半輩子的人,在他接任幫主之後,不管心裡贊不贊同,也從沒有做出什麼興風作浪的舉動。若說怨懟他們識人不清,沒有善待過自己,那麼,他們也已經得到相對應的懲罰了,不是嗎?自己這樣與他們過不去,又有誰得利?
夏沐龍望著眼前三人灰白的鬢髮,額上的皺紋,深吸了一口氣,道:「禮叔教訓的是,是我考慮不周,被私人感情左右。之後,沐龍處事會更加小心謹慎,必不辜負長老和弟兄們的期待。」
他鏗鏘有力地說完,語調與態度都是前所未見的謙卑平和。邱恣瞪大眼,看起來被嚇得不清;白相禮則像是喉頭被哽住一樣,感覺罵也罵不下,讚也讚不來,倒顯得滑稽。
譚天放沉默了一會兒,對著顧安遠道:「顧先生,我對於用這種方式跟你見面,還誤傷了你,感到很抱歉。我必須直說,我們本來,是希望用這種方式,可以嚇跑你,讓你認清你與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不過,好像是失敗了……」他喃喃。又續道:「顧先生,你已經有心裡準備,要踏入我們的世界嗎?」
顧安遠愣了一下。
譚天放的問題讓他回想起夏沐龍曾經對他的一番剖白—無非便是擔心他最終依舊無法融入黑道這個大染缸。是啊……他其實本來也曾懷疑過自己能不能作到,但是,多虧了這場假綁架,他忽然察覺了自己的決心,其實再堅定不過。
他望向夏沐龍。後者筆直地站著,並未看向他……但是顧安遠能從那緊繃的肩線,捏緊的雙拳,感受到他的緊張。小夏一定是擔心著:經歷了這樣的烏龍事件,還負了傷,自己是不是後悔了?後悔不該選擇他,後悔不該踏進這個世界……因為怕看到他後悔猶豫的表情,所以連望他一眼也不願意。一定是這樣的吧……真是傻子……
顧安遠勾起唇角,在三名長者各異的注視下,主動伸手握住了夏沐龍,平平緩緩地道:「我……可能身手沒有很好,運動神經也不怎麼發達,也不像各位前輩身經百戰。但是……要是有人危害到小夏的性命的話,我一定會,用我的命替他擋在前面,這是可以確定的。」
夏沐龍猛地扭頭望向他,剛毅的面容一陣扭曲。邱恣和白相禮也是滿臉動容。
譚天放拊掌而笑。「哈哈哈!說得好!這若是其他人,老夫必當他是花言巧語,但剛剛你的表現……老夫願意相信你。夏沐龍這小子,從小就特別令人傷腦筋,脾氣硬得像石頭似的,以後,還請你多擔待了。」
這像是託付一般的話語讓夏沐龍肩頭不住聳動。顧安遠緊緊握著他不斷顫抖的手掌,笑中帶淚地點點頭,道:「我會的,放叔。」
邱恣喳呼道:「哎呀!小伙子這聲放叔聽來真是舒爽!夏沐龍,你可得多跟你相好學學!來來,也叫聲邱叔和禮叔來聽聽,讓我們兩老過過癮!」
原本感動溫馨的氣氛因他這番插科打諢,頓時輕鬆不少。譚天放又道:「夏沐龍,身為一幫之主,把愛人這樣藏藏掖掖的可沒有什麽格調,堂堂正正地帶回本家吧。從此,他就是我們青幫的一份子了。」
有他這番話,等於是替顧安遠正宮的地位做了認證。即便未來兩人沒有真正的法律關係,青幫也認定了他便是夏沐龍的伴侶。
夏沐龍握著顧安遠的手,轉向譚天放三人,必恭必敬地行了個禮,道:「感謝長老成全!沐龍立刻照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