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夏沐龍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身在教師辦公室，好幾隻有力的手臂同時壓制住他，班導師正居高臨下，用一種看蟲子的鄙夷眼神望著他，對他大吼：
『夏沐龍！竟然在校園裡打架！你真當自己是黑道了嗎？』
夏沐龍冷冷地回視。這樣的場景，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從幼稚園、小學、國中，只要班上出了什麼亂子，他永遠是老師們的箭靶。不管跟他有沒有關係，不管是不是他作的，總之就是先羞辱數落他一番再說。他對大人們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表情、這樣的言語......已經很習慣，習慣到麻木了。
所以這一次，他也沒有替自己辯駁的打算。自額際流下的溫熱血液滲進了眼眶，鹹澀得令他皺眉。
雖然可能會讓宋先生失望，但最好是能讓他退學吧，讓他離開這見鬼的地方！他心想。
導師見他一臉無謂的模樣，火氣更大，正待開口叫罵，另一道嗓音便插了進來：
『老師，是林壹文先挑釁的。雖然夏沐龍動手打了他，但是林壹文的同夥也一直圍著夏沐龍揍啊。老師們沒見到他傷得比林壹文更重嗎？』
清清亮亮的嗓音，平平緩緩的說著，卻有種不容撼動的堅定。額上流下的血越來越多，模糊了夏沐龍的視線，讓他看不清來人的臉。只感覺到原本壓制自己的力道似乎放鬆了不少。
班導師的語調有點不穩：『那個......顧同學.....回去上課吧，這事跟你沒關係。』
那人似乎一點也沒退縮，續道：『有關係喔，老師，我可是現場的證人。不管是林壹文挑釁的那一段，還是老師們押著受傷的同學，不趕快送醫的這一段，我都可以作證喔。』
夏沐龍聽見班導師低低的『嘖』了一聲，然後，自己身上的壓制全數鬆開了。班導師說：『夏沐龍，快去醫院吧，我會再找你家長談談的！顧同學，你也回班上上課，現在還是上課時間吧！』
『好的，老師。』夏沐龍聽見那人輕快地這麼應道。那是春風一樣的嗓音。
『喂，你頭上的傷，先包紮一下吧，一路滴血啊......喂......小夏......你有聽到嗎？』
小夏？
夏沐龍踉蹌了下，一口血差點吐了出來。
這傢伙誰啊！？跟他很熟嗎？
他身子就這麼一頓，身後的人很快地便追了上來，拽住他手臂。『這邊。』
簡潔有力的兩個字，然後他被一股力道扯著，往校門口的另個方向走。
『放手......咳咳......』出了聲他才察覺自己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痛，連咽喉都像吞了炭塊一樣灼燒著。想當時一團混亂中，他似乎也被人猛力掐住了脖子。就這麼一陣嗆咳，讓他沒能及時甩開纏上他的手臂，一路踉踉蹌蹌地，被拽進了保健室。
臉上的血跡被人溫柔地用溼紗布細細拭去，刺鼻的藥水味瀰漫在空氣中，傷口也感覺到一陣陣刺痛。
『忍耐一下......快好了......』那人輕聲地這麼說，聲音的質地似乎天生就帶著溫柔的成份，徐徐滲進耳膜，令人聞之舒暢。
眼眶清爽不少，夏沐龍總算能看清對方的臉—那是一張對於高中生而言，過於可愛的娃娃臉，烏潤的眼眸，秀挺的鼻，像是洋娃娃一樣的長相。他知道這是班上其中一名成員，但在今天之前，兩人從來沒有交集。他完全不曉得對方叫啥名字就是最好的證明。
為什麼幫他......？
『好了......』娃娃臉少年吁了一口氣，動手收拾消毒用具。『這樣清爽多了，否則地板都是血，怪噁心的。』
『.......』這是無言以對的夏沐龍。
少年似乎沒看懂他三條線掛下的神色，依舊微笑著拍了拍他，道：『快去醫院吧，你的書包，我幫你拿來了。』他比了比角落處，的確堆著他的東西。
『.......』
這便是他第一次見到顧安遠的情形。
籠罩在煙霧中的剛毅臉孔因著回憶放柔了線條，向來冷凝的眼眸也漾著不容錯認的暖光。
明明決定要放手，祝對方幸福了，卻因為一個夢境，心煩意亂的，沉甸甸的感覺揮之不去。
該不會......發生了什麼事......？！
這樣的聯想讓他臉皮一抽，不由分說地撈過床頭的手機，撥了一連串號碼。
『嘟嘟』聲響了好一陣子，他也不掛斷，最後，當真接通了—
「老大———」甫睡醒的嗓音鬼哭神號，粗嘎難辨。「現在是四點...凌晨四點啊......我的媽......我是不是做了什麼讓你不開心的事，你可以直接罵我、打我也好，不用這樣整我呀.......」
「.......」夏沐龍一直等到對方無意識地鬼哭神號完，才發話：「幫我查一個人。」
就這樣，簡潔有力的命令，然後，在對方還沒開始下一波哀號之前，再補上：「明早跟我報告。」
「明早！？現在已經是四點了啊！？老大，你才是鬼！我好苦命......」
電話那頭哇啦哇啦個沒完，夏沐龍則是明快地切斷了電話。
看來今晚是不用睡了......
他掀被下了床，站在落地窗前，看著靜寂的街景，任往事，任對那人的思念......毫不壓抑地，在心中翻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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