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跳下馬車的時後雙腿一軟,幸虧啞師父眼明手快地撈住我,否則我可能會直接撲倒在花師父腳邊。
 

    那車伕臨去前拋給我一個奇異的眼神,我垂下頭,避開與他對視,也避開了花師父落在我身上,灼灼的視線。
 

    「你們能不能給我說說,不過就是下山遊歷,慶祝生辰,弄得一身傷回來是咋的?」他向來溫潤如玉的嗓音如今顯得有些緊繃,怒意隱隱。
 

    我抬眼望他,花師父卻沒看向我—他燦亮的鳳眼瞪著啞師父,看來是在等他回答。
 

    我知他向來疼我,此次的事件,他必定會歸罪於啞師父沒有好好保護我,只是呢……這一切有這麼多的陰錯陽差,又有不屬於這世界的東西攙和,究竟誰對誰錯,我都不曉得該如何敘述了。
 

    我都如此,就不用說啞師父了—他定定地回視花師父,面無表情,看起來毫無開口的打算。
 

    我來回看著他們兩人,正想著該如何打圓場,就見黑師父站在花師父身後,比了比自己的肩膀。
 

    我會意過來,撫著自己的肩哀叫出聲:「師、師父……我覺得……傷口……又痛起來了……嘶……」我又是抽氣又是呻吟,挺像那麼一回事。
 

    花師父收回了視線,看向我,冷凝的神色稍霽,語調也緩了下來:「走吧,我幫你換藥,順便看看傷口。」
 

    我鬆了一口氣,感激地看了眼黑師父,後者朝我聳聳肩。我跟在花師父身後,邁開腳步。

  
 

 

    花師父的房內,一如既往,點著薰香,聞著就讓人心情平靜。
 

    我乖巧地坐在椅子上,解開衣襟,讓他查看我肩上的傷口。
 

    花師父揭開了覆蓋著傷口的藥布,擰著眉。
 

    「在馬車上,做了吧?」他開口,問的卻是跟傷口風馬牛不相干的事。
 

    「噗!」這聲不是我發出的,而是坐在一旁,原本支著頰,百無聊賴的黑師父嗆了一口口水所致。
 

    此刻,他摀著嘴,抖著肩,明顯地是在憋笑。
 

    我脹紅了臉。「沒有!」我嚷道。
 

    師父們真是!啞師父在床上百無禁忌,什麼渾話都說得出,沒想到花師父也是一個樣,黑師父都還在呢,就……
 

    幸虧我行得正坐得直(嗯?)。
 

    「沒有的話……」微涼的長指點上我鎖骨處,一處、兩處……「這些青紫都是怎麼來的?嗯?」
 

    他看向我,語調聽不出起伏,我卻覺得自己快自爆了,臉龐像是要燒起來一樣。
 

    「就、就……那樣……」我囁嚅著,後又振振有詞地道:「但是我們沒在馬車上……那個……是真的!」未免他不信,我還再三強調。
 

    花師父睨了我一眼,不再多言。接過黑師父遞來的藥粉,細細替我灑上。
 

    像是要腐蝕進骨髓的刺痛感讓我低低地倒抽了口氣,微微顫抖。
 

    花師父專注在我的傷口,輕緩地道:「惑精的牙,帶著屍毒,幸得你啞師父做過初步處理,未讓屍毒擴散,現只要每天用這銀粉吸附腐肉和屍血,便會慢慢痊癒……」
 

    我點點頭。沒料到處理這傷口還有那麼大學問。
 

    習慣了那刺痛感之後,藥粉灑上便沒那麼難忍,我開始興高采烈地對花師父說:「師父師父!你記得之前教過我,接劍的那招嗎?這回我可厲害了!……」
 

    我揮舞著沒受傷的那手臂,眉飛色舞地把我如何被挾持,如何接著啞師父的刀,又是如何刺死那惑精的過程鉅細靡遺地描述了一次。末了,還笑咪咪地下了個結論:「啞師父的朋友還稱讚我是名師出高徒呢!嘿嘿……師父?」
 

    我得意的笑頓住,不知所措地望著花師父顯得灰敗的神色……再轉了轉眼,發現黑師父掛在唇邊的微笑也不復見。
 

    這……怎麼……?
 

    我來回望著他們兩人,有些驚惶。
 

    「師父……徒兒做錯什麼了嗎?」不知為何,房內的氣氛凝重得讓我喘不過氣,他們二人的神色亦然。
 

    黑師父別開了眼,不與我對視,花師父倒是看向了我,扯動嘴角,露出一個僵硬的弧度。
 

    「你太亂來了!」他低喝,雖說我覺這好像不是他真正想說的話。「怎能沒跟你啞師父討論過,便魯莽行事!」
 

    花師父熟悉的責備讓我心中的忐忑淡去,我咧開了笑,習慣性地抓著他衣角撒嬌:「對不起嘛,師父,是徒兒太衝動了……嘩!現下回想起來還是像在作夢一樣呢,我根本沒辦法想像:如果那時候沒接住啞師父的刀……」
 

    咦?
 

    如果沒接住的話……
 

    腦子裡閃過了什麼,但太快了,我抓不住。
 

    花師父替我敷上了藥布,動作不曉得為啥,有股說不出的倉皇。
 

    「有時間胡思亂想那個的話,還不如想想你荒廢了這些天的武術該怎麼辦!」他怒斥。卻連怒意也像是裝出來的。
 

    這什麼呢……轉移話題嗎……?我看向黑師父,他正聚精會神地瞧著自己的手,不知手上有什麼,那麼吸引他……
 

    是否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嘻嘻嘻……你不知道的事?當然有啊!不就是我嗎?
 

    你……?你又是誰……?你不是我嗎……?
 

    呵呵……你這小子挺逗的……很快地,等「你」不復存在的那天,到時候,「我」就是「你」了……所以,你這樣說,也是沒錯的……咭咭咭……
 

    我不明白……
 

    你這傻小子,自是不明白了……你以為你師父是要送刀給你?你有沒有想過:他怎麼可能信你接得住那刀……嘿嘿嘿……真是傻了……他是要殺了你啊!傻子……嘻嘻嘻……
 

    胡說八道!師父怎可能!他不可能會殺我的!!他為何要殺我?!!
 

    啊……可憐的孩子……還不明白嗎?因為他發現我醒來了呀……喏,像你師父們這樣,一直以來,只是利用你來封印住我,假情假意對你好的這些人,不值得你留戀的……他們一旦發現你鎮不住我,便會毫不手軟地殺了你……所謂的師徒感情嘛……哼哼,就是個屁!不如跟我合作吧……你把身體給我……我會幫你實現你要的……你想要張起靈吧……我可以饒他不死,讓他一輩子伺候你……如何?心動吧……只要你……


 

    我驀地彈開了眼皮。
 

    明明是微涼的秋夜,我卻大汗淋漓。
 

    我掀被跳下床,用小桌上盛著的一盆水潑了潑臉,讓自己平靜下來。
 

    我看向銅鏡,然後愣住—
 

    我的一只眼睛,不知為何,成了鮮血一樣的紅色。
 

    身體裡……藏著黑暗的東西……那惑精曾說過的話,浮現在我腦海。
 

    所以……那不是夢……?我的身體裡,真的有東西……?!!那麼,那聲音,說的是真的嗎?師父他……當真想要殺我……?
 

    我雙腿一軟,跌坐在地,抱著膝瑟瑟發抖,混亂的腦袋完全無法思考。
 

    師父外出了,今晚房內我一個人睡。我啃著手指甲,不明白至今深信不移的東西,究竟出了什麼差錯……

 

 

    「哪,解語,其實你也清楚……傻徒弟他,根本不可能接得住黑金古刀的吧?」
 

    「啞巴也不是要送刀給他,應當是他發現了那傢伙的力量越來越大,想要先下手為強。」
 

    「你還記得師父交代的嗎?一旦封印失效了,越早動手越好,如果讓那傢伙拿到了吳邪的軀體,到時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生靈塗炭的……」
 

    「解語……你別再哭了……」
 

    櫻色長衫的男子,靜靜佇立。慘白仍不減俊美的臉孔上,兩行清淚,靜靜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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