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冥界發生的一切,其實嚴駒已經記不太真切,只覺自己飄飄蕩蕩,似橫跨無垠虛空,最後來到一個十分巨大的漩渦前。裡頭旋轉著數以百計的臉孔,無數的人聲笑語傳來……他頭暈目眩,正待踏入,突有一頭戴金冠,身著七彩華服,周身都被柔和光暈包圍的老者攔下了他。
『他可喝下孟婆湯了?』老者這麼問。嚴駒不明所以,身旁立刻有人答:
『啟稟玉帝,尚未。』
老者點點頭,望向他,嗓音和緩而不失威嚴:『凡人,你可識得楚君惜此人?』
空白一片的腦中倏地閃過許多殘破的畫面,嚴駒心口一顫,不由自主地朝老者走了幾步。嘴唇蠕動著,卻是不知該說什麼。
站上輪迴鏡前,七情六慾已被洗滌一淨,不論前世有多放不下、多深刻的感情,皆不會帶往下一世。入輪迴前,再喝下一碗孟婆湯,從此人事兩忘。
老者望著他空白中夾雜著扭曲的表情,續道:『他以仙界修為欲換得與你相守短短一世,你可願意?』
老者問句已落,嚴駒卻依舊癡傻地望著他,不言不語。一旁的小仙連忙插話:『玉帝,他七情六慾已除,怕是……』
玉帝揚手止住小仙的解釋,目光僅鎖著嚴駒,輕聲道:『若不答話,本座便當你是不願意了。你於此役有功,本座已替你選定一積善有餘富貴之家,保你來世一生無虞。去吧。』
他袍袖一揮,轉身欲走,欲邁開的腳步卻遇上了阻力,四周驚呼連連。他回頭一望,發現那原本站得直挺挺的高大男子不知為何『撲通』一聲跪下,正好壓住他袍袖一角。
空茫的表情對著他,口裡喃喃:『君惜……君惜……君惜……』
即便這名字曾經在心底造成的驚濤駭浪已然不復存在,依舊忘不掉、割捨不下……畢竟是連性命都能為其捨棄的存在……
玉帝定定地望著那直挺挺跪著,像是入魔一般不斷重複那名字的男子。良久良久,嘆了一口氣,道:『本座明白你的回答了。』
後來他再次睜眼,是在灑滿陽光的房內醒來。也許是心境的作用,他從未見過,像那日一樣,如此燦爛、如此美好的陽光。他別過頭,楚君惜就在他身邊沉睡著,被日光鍍上了一圈光暈。那睡顏,也是他平生僅見,美好、純粹、祥和……過去的腥風血雨,生離死別,曾經那麼驚心動魄的,如今在楚君惜沈靜的睡顏下,都漸漸淡去……一切,都是那麼欣欣向榮,而他們兩人,將繼續相伴,走過這不長不短的一生……天可憐見……
楚君惜睡了好幾天,嚴駒倒也不覺得驚慌,只每天請御廚備著補身的藥汁,靜靜等待著。若沒醒來,便把藥汁倒了,明日再去端來新的……終於在這天,楚君惜醒來了,無巧不巧嚴駒離開去取藥汁,才又多了楚君惜擅闖御書房的插曲。
嚴駒輕輕撫著懷中人兒的青絲,又細又滑,像順著絲綢一樣。他輕聲說:「你已經昏睡了好些日子,沒吃沒喝的,先把藥湯喝了吧。補氣活血的。回頭我再請廚房備餐點。」
楚君惜稍稍從他懷裡退開了些,不過雙手依舊緊緊摟著他的腰身,眼眸也緊盯著他,彷彿怕他消失了一般。嚴駒好氣又好笑,也察覺了對方的異變。他伸手,輕撫上楚君惜的眼皮,道:「你的眼睛……不一樣了……」
原本像是盲人一樣一片白濁,現在就如普通人一樣,黑白分明,靈動有神。
楚君惜眨眨眼,明白這大概是自己失去了大半仙修的緣故—連『靈目』也失去,幾乎便是個沒什麽異能的普通人了。
這……也沒什麽不好……不是嗎?
他心下坦然,只是古靈精怪的個性讓他扁了扁嘴,面露幽怨地說:「嚴大人,從此在下便只是個凡夫俗子,再無仙骨……嚴大人……不會嫌棄我吧……」
嚴駒的唇角上揚了一點弧度,那俊朗的笑意打得楚君惜頭昏眼花,差點口水流滿地。嚴駒撥了撥他的髮,動作輕柔又親暱,道:「本就不強求於此,何來嫌棄?」
過去的楚君惜,背負著太多東西了。協助曲將軍還魂,還得制伏鬼王,維繫三界和平……現在肉體凡胎,多好!至少他再也不會消失到他無法企及的地方了,不是嗎?
嚴駒回答的中肯平實,楚君惜心裡則像是打翻了蜜罐一樣,甜滋滋的。不管是嚴駒說話的語調,嚴駒的舉動,都讓他明確感受到兩人之間密不可分的親近感。他知道:這對嚴駒而言,便是一沒說出口的認定了—若不是已認定了兩人的關係,依嚴駒的個性,要這樣對自己溫言軟語的根本是天方夜譚。
楚君惜的頭顱又埋回了嚴駒胸前,貪婪地不斷嗅聞他身上的氣息。
他仙資已失,嚴駒的陽罡之氣他已然感受不到。但情生意動之下,對於嚴駒身上的氣息依舊深深迷戀不已。
嚴駒被他小動物般的舉動撓得有些心癢,但他畢竟是兩人之間定力較足的那個,不忘低聲催促:「別耗著了,藥都涼了。」
楚君惜臉頰捨不得離他,在他懷中抬起頭,膩著笑道:「別管藥了,那咱們幾時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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