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該是氣氛肅穆的追思會場,此刻卻是吵雜喧嘩,叫囂聲不斷,講斤論價,簡直就像菜市場一樣。
「所以說啊,現在人死了,他欠的一屁股債,到底是誰要還啊!」
「就說一定會還的了,我們家是什麼來頭,你不知道嗎!?」
「哼哼!別再搬出禾維的名號啦!聽說老爺子很不滿這孫子啊,把銀根都抽走啦!光是會吹牛沒意思,支票開出來比較實際!」
「再怎麼樣,辦完葬禮就立刻開給你們......」
「別再拖延了!現在就給老子開!給我砸!」
『乒乒乓乓』的搗毀聲不斷,前來弔唁的賓客嚇得四散。顧安遠靜靜望著眼前這一切,好像神魂分離一樣,面無表情。
太荒謬了......眼前的這一切,他的人生,都荒謬得讓他想笑......
早就沒有什麼錢了......羅炎在外胡作非為,勾搭了黑道、軍火商,沾染毒品,玩弄女人......這一切的一切,讓本家忍無可忍,已經跟他斷絕往來。他雖然打著禾維的旗幟繼續威風八面,其實裡頭已經都是空的了......
唉......苦口婆心地勸了他那麼多次,終究還是點不醒他......長時間的失眠,讓顧安遠開始有些恍惚。
前來尋釁的人發現了靜立在一旁的他,眼睛一亮,伸手便拽住他手臂。「喂,你!你是羅炎的相好對吧!不應該出來負責任嗎?躲起來當縮頭烏龜啊!」
手臂傳來一陣疼痛,顧安遠皺了皺眉,人偶一樣的面容生了表情,令那人看得眼神發直。「哦哦......長得很可愛啊.....真的是男的嗎?嘿嘿......還不出錢來就把你賣到酒店去接客啊,依你的長相,生意會很好哦,嘻嘻......」男人伸出毛手,眼看著就要摸上他的臉。中途卻殺出了程咬金—
『喀啦』一聲脆響,男人伸到一半的手掌被人截住,看似簡單地一個凹折,掌骨與腕骨碎裂的聲音卻是不絕於耳,令人膽寒。伴隨著男人殺豬般的慘叫:「我的手!我的手!哇啊啊——」
顧安遠踉蹌地退了幾步,瞪著那擋在他身前的高大背影,滿臉不可置信。
「老大、老大!沒事吧!」
「你誰啊你!你們......是誰啊......?」
回過神來才發現,葬禮會場不知何時又多出了一批人,人人皆一襲黑色西裝,整齊而肅穆,為首的,便是那折斷他們老大手掌的高大男人—光是那站著的姿態,眉宇之間的冷戾,便讓人打從心底體會到何謂恐懼。
這些人......很不一般......絕不是普通的混混......小弟們面面相覷,隱隱約約意識到:自己此刻面對的,正是食物鏈頂端又頂端的掠食者。
他們老大則是托著痛手,還沒有任何自覺,繼續歇斯底里地咆哮:「好大的膽子!報上名來!竟敢……嗚哇——」
高大的男人不待他冗長的挑釁結束便不耐地抬腳一踹,那老大瞬間像袋沙包一樣被踹飛了一段距離,慘摔在地,不斷摀著肚子哀號。
「青幫夏沐龍,隨時候教。」男人冷冷地落下這幾個字。不輕不重,不大不小的音量,會場眾人卻是聽個分明。
只見小弟們全都變了臉,慘摔在地的老大則是瞪大了眼,哀號瞬間噤聲。
青幫……怎會出現在這裡……??騙人的吧……那可是他們惹不起的大幫派呀!!而且,夏沐龍……不就是新繼任的……幫主嗎?
小弟們哆哆嗦嗦,連老大也顧不得了,腳底抹油直接烙跑,只聽得狼狽跌坐在地的老大不斷呼喊:「混蛋!快回來扶我啊!該死的!」
夏沐龍不再理會那些烏合之眾,他轉過頭,對一臉震驚不信的顧安遠伸出手。
「跟我走。」他說。
從夏沐龍出現的那一刻起,顧安遠就有一種身在夢中的不真實感。
這是真的嗎?向來只能在夢中見到,清醒時連思念一下都不敢的男人,現在真的出現在他眼前了?他不是……因為對他失望,已經不打算跟他聯絡了嗎?
顧安遠恍恍惚惚地想著,直到一隻厚實的大掌伸至他眼前才回過神。
「跟我走。」男人說。
不是請求也不是問句,而是命令。說是命令也不然……因為,那手指微微顫抖著,那聲線如此緊繃,那冷肅的黑眼緊緊鎖著他……是害怕他會拒絕嗎?
不知為何,夏沐龍的這副模樣,讓他聯想起多年前,他們最後一次見面。那時,夏沐龍也是這樣,繃著一張臉,沉著聲,對他說:『不要嫁他。』
像是命令一樣平板的句子,他卻自其中聽出了沒說出口的懇求。那是相識以來,夏沐龍唯一一次對他提出的要求,但他那時,拒絕了。
他以為自己的選擇才是正確的,夏沐龍什麽都不明白,不明白他是用什麽樣的心情,才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他以為自己可以把一切都處理好:心情、感情、友情、夏沐龍、羅炎……但現在看起來,一切都只是一個笑話—他什麽都沒有解決,還惹了一身腥,成了現在難看又不堪的模樣……小夏……一定會看不起他的吧……
可是,就算被看不起也沒關係啊……他出現了,不是嗎?如果現在他不抓住這隻手,小夏是不是又會像多年前那樣,消失不見了?
遲遲等不到他的回覆,夏沐龍煩躁又緊張。若不是他深知顧安遠外柔內剛的性子,不敢硬來,他早把人打暈了直接帶走,省得心煩。吳常更是在旁看得嘖嘖稱奇:老大欸!他們呼風喚雨,在道上名號震耳欲聾,敵人一聽就聞風喪膽的老大欸!要帶一個人走還這麼卑躬屈膝地等對方同意!?簡直奇景!
如果不是狀況不允許,他真想拿包洋芋片,一邊嗑著一邊看好戲。
夏沐龍終於耐心用磬,伸著手,跨前一步,警告似地喚了一聲:「顧安遠!」
聽見那低沉的嗓音喚自己名字,顧安遠的身軀震了好大一下。他不再遲疑地伸出手,握住對方。對方的體溫滲進掌心,暖了他一身。
「好。」他低聲應道。
夏沐龍再無懸念,緊緊抓著他要找的人兒,頭也不回,大跨步地離開。顧安遠踉踉蹌蹌地跟在他後頭,然後是青幫一大票黑壓壓的手下。
餘下凌亂的葬禮會場,和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的羅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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