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我走不進你的世界,可憐我得不到你的永遠,可憐我心碎了不只千遍,你沒感覺...』   
  男歌手嗓音悠悠,清亮中透著一絲抑鬱,繚繞在狹小的,堆滿了古董、書畫和玉器的空間裡。
  兩名男子,隔著一張小小的八卦檀木桌對坐著。一個支著頰,看似百無聊賴地滑著手機;過長又雜亂的鳥巢頭讓他的雙眼幾乎被瀏海覆蓋住,只在手機螢幕屏光閃爍間,隱隱約約自髮絲縫隙處看見他的眸光。另一個則是面前放著一壺飄著白煙的西湖龍井,栗色的眸子在煙霧繚繞間透著專注,雙手亦不停歇地翻閱、整理著拓印好的碑文複本。
  「如果有一天你失憶的話,」慵懶的男聲突然重疊著音樂聲響起,劃破了室內已維持了一陣子的寧靜。「你覺得你最有可能還會記得的,是誰?」
  「噗!咳咳咳...!」髮色與眸色同樣透著栗色的男子在對方發話的同時正端起桌上放涼的茶豪飲了一口,聞言,那上好的西湖龍井一瞬間全進了氣管。
  「我操...咳咳!」與他秀氣的外貌不符,栗色頭髮的男子儘管嗆咳止不住,出口還是先開罵:「你他娘的問什麼鳥問題!」
  鳥巢頭男子貌似無辜地眨了眨眼—雖然被厚重的瀏海覆蓋很難察覺他眨眼的動作—將手中的手機翻了面朝向對面的男子。「心理測驗。」
  「去他的心理...」好像此時才消化完對方的回答,原本拔高的語調瞬間急轉直下:「心理測驗?」
  他定睛望向對方手中的手機屏幕,上頭密密麻麻的分析字體看得他頭昏。
  鳥巢頭男子勾起唇角,笑咪咪啊笑咪咪。「對啊,心理測驗。」他晃了晃手機,勾勒出一抹流光。
  栗色頭髮的男子—吳邪—清了清喉嚨,不知是因為那嗆入的茶,還是什麼,他原本清越的嗓音變得有些沙啞:「我他娘的最討厭半吊子的心理測驗!」
  過份的斬釘截鐵,絕對不是為了要掩飾什麼,也絕對不是因為想起了誰!絕!對!不是!
  栗色的圓眸瞪向對面的鳥巢頭男子,彷彿想要發洩什麼般,連珠砲的抱怨流洩而出:「不是我說你啊!現在到底我是老闆還你是老闆!小爺我在這裡整理明天要出的貨整理到都快脫窗,你大老爺倒是有閒情逸致在那看什麼心理測驗!啊!?」
  不知是太了解吳邪的紙老虎成份,還是天生的少根筋,鳥巢頭男子嘴角上揚的弧度完全未減,語氣亦是不變的慵懶,一點也沒有身為員工的緊張感。「小邪~老闆,這不是我不幫,我已經確認過一次,是您剛剛說這批貨很重要,一定要自己再確認的不是嗎?」
  他喚對方單名時還特別拖長了尾音,更透出一種吊兒郎當的氣息。
  吳邪瞪圓了眼。「我...」
  天要下紅雨啦,他耶!辯才無礙的吳小佛爺欸!幾時會被人家頂到一個字都回不了嘴!何況這人還是自己的員工?!這還有沒有天理啊!他是花錢找罪受來著!
  他回想起第一次見到鳥巢頭男子的那天,對方跟在王盟的屁股後頭,一言不發地走進店裡。
  「老闆,這是我在老家的遠親小弟,進城來沒找著什麼好工作,這小子挺利索的,老闆你能不能...讓他在這邊掙口飯吃?」
  王盟這樣說道,吳邪望向他身後的男子—很高,與他一般高;對方沒有垂著頭,但雙眼被厚厚的瀏海遮掩住,望上去便是一付莫測高深的樣子。
  這莫測高深的感覺,吳邪不喜歡,因為那會讓他想起某人。某個他努力想忘卻忘不掉的人。
  「小弟,叫什麼名字?」他問。
  「老闆,他叫王玉,玉石的玉。」王盟幫答道,鳥巢頭男子一個勁的沉默。
  「他是啞巴啊?」吳邪歪了歪頭,貌似天真地問。
  啞巴這稱號也讓他不喜歡,平時他並不會這樣刁難人的,但他現在打定主意了要刁難到底,天王老子也拉不住他。
  「不...」沒料到吳邪突然來這麼一記,王盟頓時語塞。
  「我叫王玉。」慵懶的嗓音響起,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原本還在過招的吳邪和王盟同時看向他。
  「原來不是啞巴。」吳邪輕哼。「幾歲人了?」
  「十八。」不知是無心還是故意,那嗓音就連回答這種八股問題都透著一股天生的慵懶與漫不經心。
  十八?吳邪挑起了眉。「你看起來不像十八。」該怎麼說呢...對方身上那股沈穩的氣勢,不像十八呀...敢情現在這世代的崽子都特別早熟不成?!
  「老闆看來也不像三十。」看起來只有二十,甚至更小。對方淡淡地回了句,吳邪的眉挑得更高了。
  「你怎知我歲數?」原本看來溫潤的栗色眼眸閃過一抹凌厲,吳邪莫名的,對眼前的男子,不,少年,產生了一絲警戒。
  「王盟哥說的。」少年答道。
  「我?我...」被點到的人被自家老闆凌厲的眸光一掃,不知為何,突然一臉空白,就像是被瞬間抽了魂一般斷片,大約間隔了兩秒後,木然的臉上才又重新裝上了表情。「哎呀!是我說的沒錯!老闆你瞧我這記性...對不住對不住...」
  王盟迭聲道歉,吳邪卻只覺得有哪說不上來的古怪。
  王盟不會騙他,從他此刻的表情看來也不像在說謊,但方才他確確實實觀察到的那兩秒的斷片是咋回事?眼花不成?
  這少年有鬼。
  吳邪不信鬼也不信神,他只信自己(和某人),他知道當直覺在提醒他時,絕對不可輕忽。這是他之前多次出生入死得來的經驗。
  「王玉,把頭髮撩起來。」眼睛最能洩漏一個人的內心,這人從進來到現在都沒能跟他正眼對望 ,不靠譜不靠譜。
  吳邪話說得很淡,可語氣很堅定,沒有讓人說不的餘地。
  王盟搓了搓手,看了看吳邪,又往身後望了望自家小弟,似乎有些手足無措,不了解老闆此刻隱隱散發的嚴厲從何而起。
  少年沒有質疑也沒有遲疑,抬手撩起了額前的瀏海—兩人一對上眼,反而是吳邪驚呼出聲:「你的眼睛...?!」
  只見少年的右眼是正常的玄黑眸色,但他的左眼...卻是幽森森的碧綠色。少年的五官立體,長相算是工整,只是一雙異色的眼睛硬是替他添了分詭譎邪魅之氣。
  「對不住啊,老闆...這小子出生便是如此,醫生說是突變,他怕嚇著村裡的小孩子所以總是用頭髮遮著,不是刻意對老闆您不禮貌啊...」王盟像是怕吳邪會怕了自家小弟這雙異眼而不收留他,趕緊出聲解釋。
  吳邪再望了望那只碧眼,只覺越看越是幽深,越看越顯深邃,像是一座看似清澈,實則深不見底的湖泊,一腳陷入便會被整個吞沒,有進無出...
  吳邪閉起了眼,少年也在同一個時間放下了瀏海。
  邪門!真他媽的邪門!吳邪一面閉眼一面在心中犯嘀咕:那只眼睛真夠古怪,看久了人一陣陣的犯暈,像是要摔進那座湖裡一般。
  但是話說回來...
  「王盟。」吳邪緩緩睜眼,看向他此時垂著頭的員工。「以前怎麼從沒聽你提起過家鄉有這號人物?」
  「這個...」王盟再度出現那不自然的停頓,兩秒後才振振有辭地答道:「因為是很遠房的遠房,之前也不是這麼常來往,若不是這小子找上我我怕也不知他都長這麼大了!」
  錯不了!只要問到跟這小子相關的細節,王盟就會出現方才那一陣空白的表情,就像是...就像是被什麼控制住那樣...但是之後的說話舉止卻又完全恢復正常,也看不出有被脅迫的樣子,真怪...真他娘的怪...
  吳邪沉吟著的表情倒映在被髮絲遮掩的綠色眼眸中,少年幾不可見地微微勾起唇。
  不愧是讓那人重視的人啊...雖然只是普通人,警覺心硬是高人一等,看來之後不能輕忽怠慢了...
  算了!吳邪一擊掌。既來之則安之,他倒想看看這小子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出什麼名堂!
  「王玉,是叫王玉吧!之後就在這好好做事,爺不會虧待你的!」他擺擺手,不再費神去思前想後。
  那之後,這小子隨著他和王盟學著如何打點店裡的事,有時看到他在鑑賞古物也會湊上來問個幾句—他吳邪不太常稱讚人,畢竟值得他稱讚的人不多,但這小子的學習力的確驚人,眼力也極佳,教他幾回他便能分辨明器的真偽,記帳也記得有模有樣,很多事根本一教就會,完全是奇才!
  不知不覺,他陪在吳邪身邊的時候比王盟多得多;不知不覺,吳邪把他當自己徒弟與左右手看待,完全遺忘了初見時,腦中不斷響起的警鈴聲...
  「吶,老闆,所以你會記得的是誰?」慵懶中帶點笑意的嗓音再度響起,打斷了吳邪簡短的回想。鳥巢頭男子,哦不,現在應該稱他是少年,搖頭晃腦著。「是換帖兄弟,父母,還是...情人...?」
  『磅!』
  吳邪這次的回答是將整疊的拓碑複本直接砸到少年眼前。
  「這些,整理完再下班。」他站起身,雪白的仿古長衫更襯出他身形修長且氣質不凡。他轉身,無視身後少年的哀號。「我上樓小睡一下。」
  眼角餘光瞄見少年認命地放下手機,開始著手讓他能早些下班的任務,吳邪微微抿起笑,隨即又隱沒。他緩步上樓,腳步聲透著莫名的寂寥。
  這問題問錯人了...一直以來...他都是沒有選擇的,被某人遺忘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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