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抱著吳邪自酒吧的後門離開,走進暗巷中。腳步穩健得彷彿他抱著的不是一名成年男子,而只是一根羽毛。
  暗巷中沒有路燈,四周是彷彿要把人化了一般的漆黑。王玉走沒幾步便停下了腳步,無聲地笑了。
  他真的來了!
  前方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中,隱隱約約地,浮現了一道身影—對方身著一身黑,像是與夜色融為一體,雙手插在口袋中,緩步走來,腳步輕得幾乎無聲。
  王玉雙手微微一抬,吳邪便好像失去了重力一般輕飄飄地往上浮,被籠罩在一團朦朧的光暈之中。
  黑衣男子的目光,自方才開始,便沒有離開過吳邪—他盯著那浮在空中的光暈,微微皺起了眉。
  「我真是沒想到.......這麼簡單,你就出現了。」王玉的嗓音仍是一如以往的慵懶,只是此時,多了些無法形容的惡意。「你感應到了什麼,張家人?這個嗎?」
  被夾在他指縫間晃盪的是繫在紅繩上的麒麟墜子—幾分鐘之前,還安好地掛在吳邪的脖子上。
  「這玉麒麟裡頭,被我封進了張家人的一滴血,也算是個靈物,但讓我驚訝的.......是他。」王玉指了指吳邪,笑得猖狂。「一個普通人的血,竟能讓你循跡而來,怎麼,難不成你們一族現在已經可以擁有記憶這種東西了嗎?」
  黑衣男子終於將目光移至眼前的少年身上,對上那只不再用瀏海遮掩的綠眼睛。
  「你是瀧家人。」不是問句。
  可以把人定在半空中,需要極強大的精神念力,通常要專注於這種行為,是不可能同時流暢地說話的。眼前的這少年竟然可以同時為之,他立刻想起這神秘而古老的家族—一個被他們所滅的家族。
  瀧氏一族,不但擁有讀心和心控的能力,他們甚至能夠隨意地竄改和增刪目標的記憶—在過去,有數度的朝代更迭,全都是瀧家人在宮廷中興風作浪,製造仇恨與對立所導致。而張家人,恰好擁有能夠免於被此族人控制的體質—幸也是不幸,畢竟他們有著遺傳性的失憶症。因此在某一次的征戰中,瀧氏全數被張家所殲滅—
  理論上應該是這樣。
  王玉—現在應該稱他是瀧玉,咧開嘴笑了。「真是何其有幸,您還記得我族人;那麼,想必您也還記得,你們是如何將我族人不分男女老幼全數殲滅的吧!」話說到最後,他的綠眼暴睜,咬牙切齒,面目猙獰。
  原本籠罩著吳邪周身的光暈突然一暗—他就這麼直直地,自大約兩層樓高之處往下墜。
  「吳邪!」黑衣男子反應何其快,自瀧玉變臉那一刻他便繃緊了神經,此刻更是雙足一點,身子疾掠,眼看就要接住那下墜的身軀—
  「嘖嘖......犯規哦!」瀧玉方才猙獰的表情褪去,又恢復成一派慵懶的樣子,只見他手掌揮了揮,男子便覺自己硬生生地撞上一堵牆—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的結果,他整個人往後彈飛,眼睜睜地看著吳邪繼續下墜—
  不該是這樣的......他的離開帶給吳邪的應該是復歸平靜的生活!若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他是否會做出與當初不同的選擇......留在他身邊守護他......?
  他目眥俱裂地望著那快速下墜的身影,腦中同時迅速掠過的殘影,竟全是吳邪與他相處的片段......吳邪的笑、吳邪的怒、還有他老是愛徒勞無功地繞著他打轉......
  百年來,他頭一次體會到......原來記得一個人,是一件多麼痛的事......
  在他正要借力使力,衝上前去作最後嘗試時,吳邪橫陳的身子驀然在離地約一呎處停住,周身再次被朦朧的光暈籠罩住。
  黑衣男子輕巧而無聲地落了地,站直了身子,實在不了解對方意欲為何。
  舉凡人類,對於要結束自己同類的性命,若非真是深仇大恨或泯滅人性,總是會禁不住手軟顧忌。但瀧玉可不同,身為瀧家人的他不可能有一般正常人的心慈手軟或是重重拿起、輕輕放下這回事。那麼,沒要了吳邪的命,又是為何?
  黑玉般的眸緊盯著對方,絲毫不放過他接下來的一舉一動。
  黑衣男子如臨大敵的模樣讓瀧玉真心歡快地笑了,這時的他,看起來還真像個天真爛漫的十七、八歲少年—即使他跟黑衣男子一樣,早算不清自己的歲數了。
  「你知道嗎?張家人,我改變主意了。」他輕輕揮了揮手,吳邪再次緩緩地飄起,白襯衫在夜風中飄蕩翻飛,刺痛了黑衣男子的眼。
  「我本來是打算,讓你親眼看著你重視的人摔成肉醬,讓你體會一下我族至親被滅的痛苦,但是呢,我發現這對你,有點太仁慈了.......」綠眸閃著寒光,似乎巴不得能射出利劍釘死眼前的男人。
  「不管是怎樣的痛苦,怎樣重大的失去,時間久了,你們總是有辦法置身事外,重新把自己活得像是局外人一般.......所以我想要換個玩法......」他眼眸彎彎,唇角也彎彎。
  「我想讓你自個兒嚐嚐,被人遺落在這世界上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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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邪一手支著頰,一手在大理石材質的櫃檯桌面上漫無章法地敲打著。栗色的眼眸睨了睨左邊,再睨了睨右邊,最後嘆了一口氣。
  「我說啊,你他娘的是真當我這兒是收容機構是吧?」
  跟他隔著櫃台,一左一右站著兩個頎長的身影,一個是瀏海過長的青年,一個是面無表情的男子。
  王玉扯了個笑容,嗓音也是帶笑的,但瀏海後的綠眸卻是深幽幽的,一絲暖意也無。
  「老闆,您就行行好吧,多我一個是多,多我們兩個也是多,就讓我兄弟在這打工借宿一段時日,他找著工作便走,不會給您添亂子的。」
  他話說得懇切,吳邪卻覺得一個頭變成好幾個那般大。
  再多出一張嘴吃飯他也不是不能應付,但他小小一間古玩店有王盟一個夥計便很夠用,多出那麼多人是要幹啥?守門嗎?  
  栗色眼眸瞟了過去,對上一雙無波無緒,清清淡淡的黑色眼眸。吳邪不知為何地打了個激靈。
  這人可真是夠嗆的啊,有求於人還這麼一副傲氣凌人的樣子,這通常要不是身懷絕技的高人,就是不通世俗情理的驢蛋。
  「喂你,小兄弟,叫啥名字?」
  對方跟王玉一塊兒,他理所當然地把兩人視作年紀相仿—雖然這人看起來莫測高深得要命,實在套不上『青春』什麼的形容,不過王玉也給他一派老成感,他就當作是他們王家的遺傳好了。 
  「張起靈。」他的嗓音就同他的表情一致,平平淡淡的,聽不出起伏。
  吳邪卻挑起了眉。
  「張起靈?」他直起了頸子,表情有些怪異。
  王玉扯出的笑容僵在臉上;張起靈的黑眸依舊無波,只淡淡盪起一陣漣漪。
  吳邪望向王玉,嗓音透著疑惑:「你們不是本家兄弟?」怎麼一個姓王一個姓張?
  原來……
  王玉笑了起來,這次是鬆了一口氣的笑;張起靈的黑眸再度波紋不起。
  「這是我姨娘的孩子,算起來應是我表弟,原本姓氏便不同。」
  吳邪大大嘆了一口氣。
  一表三千里,連表弟都打包帶來了,該不會以後就在他這小店開宗親大會吧。算了算了……沒差多張嘴吃飯……
  吳邪擺了擺手,表示知道了,另手下意識地便往鎖骨處摸去,卻撲了個空……
  咦?他本來以為會摸到什麼……嗎?
  吳邪自覺好笑地搔了搔頭,雙手背在後腦勺,晃悠晃悠地打算上二樓小房睡個午覺,沒發現一雙深幽的黑眸盯著他遠去的背影,良久良久……都移不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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