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梅雨,淅瀝瀝地下個沒完,下得老人家腰骨痠疼,下得年輕人懶洋洋的,來個春日倦怠。            
  王玉趴在櫃台前,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眼前的帳本,也不知到底分了多少心思在核對;吳邪聚精會神地沖茶,偶爾斜睨他幾眼。
  算了,這種天氣也沒什麼人會上門,就讓這崽子偷個閒吧。
  才這麼想著呢—
  『叮鈴—』清亮悅耳的銅鈴聲響起,竟有客到。
  「歡迎光臨—」王玉慵懶的聲音就像是外頭的春雨,聽了就叫人沒勁。吳邪這下再不掩飾地翻了個大白眼,擱下手中的茶具走向前台。
  「歡迎光臨。」他眼彎唇勾,笑得無比燦爛。精明如他,很是知道什麼樣的笑容最容易讓客人感到放鬆及親切—雖然當他看見來者時,唇角有那麼一絲絲不自然地抽搐。
  上門的是一名形容枯槁的老頭,看起來十成十的營養不良,臉上的皮膚就像是風乾的橘子皮那般,乾癟癟的;而他的眼神......吳邪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空洞得很—不是看破紅塵的蒼涼,也非參透世事的豁達,就只是空白,純粹的空白。
  「我想賣件古物。」老者的嗓音也如同他的眼神一般,毫無起伏,有種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抽離感。
  吳邪極力壓抑心中翻騰著的奇異感和熟悉感,盡其所能地勾出他最溫和的微笑,及最宜人的嗓音:「在下有幸能一齊鑑賞看看嗎?」
  老者直勾勾地望著他—那眼神空得讓吳邪心裡發毛—不發一語地自懷中取出一個木盒。那木盒看起來並不起眼,材質也不是特別適合拿來珍藏寶物,防潮防蟲的檀木或柚木,但當老者揭開盒蓋,露出裡頭的物事之後,吳邪便再也移不開視線。
  那是一只麒麟。
  一隻踏火而行,威風凜凜,偏著頭張大嘴仰天長嘯的麒麟。做成只有墜子般大小,但雕工極為精細,麒麟身上的毛髮鱗片莫不栩栩如生。
  吳邪目不轉睛地盯著,忍不住探出手撫上。觸手是玉器特有的冰涼質感,但是那玉彷彿會吸納人體的溫度一般,很快地,初始的冰涼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人體般的常溫;其顏色也從原本的雪白,慢慢地被晶瑩的綠色所取代—雪白與碧綠交替,一來一往間,掌下的麒麟竟像要活過來一般栩栩如生。
  看來,雖然盒子不起眼,但這玉石可不是開玩笑的,應該是產自雪山的冰玉才有這等隨溫度而變色的特性。
  「這是我們家傳的寶物,麒麟笑。」老者說。
  麒麟笑?
  吳邪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玉墜,差一點便嗤笑出聲。
  他所認識的麒麟,可從未笑過一笑。
  這墜子,他是要定了。
  「老人家,不知您開價多少?」吳邪問。他兩眼始終在那玉墜上打轉,沒注意到那離他甚近的老者神情木然地緩緩探手入兜裡—
  「......用你的命換—」
  「老闆!小心!」
  兩造聲音重疊著,一平板一慵懶,心思繞著那麒麟玉墜打轉的吳邪壓根兒來不及反應—只見眼前銀光一閃,然後他被人往後用力一扯,刀尖離他鼻頭不及盈寸地劃落,割傷了他晚一步收回的手。
  王玉將他擱在自己身後,吳邪見那老者再度不放棄地提刀上前欲刺,這次對準的是王玉的腰腹處。  
  王玉的眉頭連皺也沒皺,只綠眸光芒微閃—銀色的刀鋒在離他側腹數寸處頓了一下,然後被一隻不知何時從他身後探出的手牢牢握住,鮮血四溢。
  王玉瞬間變了臉。
  「吳邪!」慵懶的嗓音不復慵懶,幾乎可以算是怒吼。
  王玉抬腳一踹,瘦弱的老者便打橫飛了出去,直直撞破了店門,重重摔在門外的道路上。
  只見老者經此一重摔,沒昏迷骨折就算了,下一秒竟還能搖搖晃晃地起身,一跛一跛地走遠了。  
  「喂,老人家!」吳邪見狀,想要追上去,卻被人用力扯住手臂。
  「你去哪?你知不知道你流了很多血?!」王玉真不曉得眼前這人到底有沒有神經,也不曉得自己到底哪根神經接錯線,為何現在會覺得這麼憤怒。
  吳邪還是第一次看見王玉這麼氣急敗壞,不禁覺得有趣地挑了挑眉。
   這小子是不是忘了誰才是老闆啦!
  「他老人家東西忘了帶走咧!」吳邪吐吐舌,緩緩攤開帶血的手掌—那只麒麟玉墜正靜靜地躺在他手心上,浸潤在他乾涸的血跡裡。
  剛剛那老者刀子一揮來,他想也沒想地,順手撈起那玉墜便一起後退—那敢情好,豈不是白拿了人家東西。
  他似乎忘了自己差點賠上一隻手,現在也是滿手鮮血淋漓,付出的代價可不小。
  王玉看著眼前完全忘了自己傷勢,只不斷把玩那玉麒麟的男子,眼神與表情同樣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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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疼!疼疼疼疼.......疼死啦!娘的我說疼你這兔崽子是沒聽見是不!」吳邪那斯文的眉啊眼啊此刻全皺在一起,全身能扭得全扭了,就是掙不開那牢牢僅扣著他的手掌。
  王玉眼觀鼻鼻觀心,完全沒把對方的咒罵放在心上,一隻手牢牢扣著吳邪的手腕,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幫他上藥。
  「你別動就沒那麼疼。」他的嗓音又恢復了一貫的慵懶,只是在碰觸那猙獰的傷口時,瞳孔總會不自覺地收縮一下。
  「我聽你在放.......疼疼疼!」他吳邪別的弱點沒有,就是這痛覺神經異常敏感。偏偏手掌又是人體神經分布密集部位之一,他只覺得那藥水所敷之處,全是一陣麻癢燙,真是要了他小爺的命了。
  見他大呼小叫成這樣,王玉真箇是想不透:以對方這麼惜皮的性子,方才那替他擋刀的愚勇究竟是從何而來?
  仔仔細細地纏上繃帶並固定住之後,他鬆開了對方的手。一抬眼便見到那只在對方白皙鎖骨處晃盪的麒麟墜子—莫名地,他覺得異常地礙眼。
  「你幹嘛替我擋刀?不要命了嗎?」明明告訴自己不要再提起,偏偏心中卡著這疙瘩就是過不去。
  吳邪心疼地扶著自己被包紮得活像個雪白蜂窩的手,聽到王玉的話,他一愣。
  「你是我的員工啊,難不成白白看著你被砍啊!」這小子當時不也立馬把他往後拉嗎?這種情急之下的本能反應有什麼好追究的!這種小事也要在那琢磨半天,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吳邪話說得坦然,說得振振有詞,王玉卻懵了。他真是越來越參不透眼前這人—明明只是個超級怕疼又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某些時刻卻又有令他刮目相看的表現。
  「老闆,你還記得上次那個心理測驗嗎?」王玉沒頭沒腦地突迸出這句話。
  又心理測驗!這小子也太愛心理測驗!
  吳邪調整著手上的繃帶,翻了一個大白眼,抬頭欲回嘴:「我不是說我—」
  腰間一緊,語句破碎,他被用力攬進一個溫暖的胸膛。慵懶的嗓音就在他耳畔不到一公分處響起,對方的呼息噴灑在他耳廓:
  「有些人,並不值得你記得他。」
  掌中的腰身細得像是他可以雙手盈握,王玉也不曉得說這句話的自己意欲為何,他唯一只知覺到:吳邪栗色的頭髮拂過自己嘴唇的觸感,十足的柔軟,像是春天河畔的嫩柳一般。
  吳邪僵著身子—因著對方的話,也因著對方的舉動。在他尚未來得及有任何反應之前,王玉便直起身子放開了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未被包紮的那隻手撫上了胸前的玉墜,神色疑惑中帶點黯然。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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